此传说,乃前朝某年某月某日,一落魄谋士于山中洞穴寻得原卷,山名不详。
其上记尽江湖武林之事,中有世事机缘巧合,奇幻荒诞,亦有凡尘悲欢离合,问道求仙。
或尝作一联以概述其事,曰:
“剑啸千山侠影踪,情归有意;
梦回三生前尘事,缘起无心。”
后经数朝,原卷几近失散。
唯余残卷,得删增润色,译为现世之言。
然仍有断句残篇,难以一睹原貌。
聊作夜谭,供尔囫囵,止增笑耳。
六年前,开封。
轰雷,大雨,狂风,疾电。
泥泞间,一群人正匆匆而行。
漆黑一片的天地间,根本望不见那些人的容貌。
只有当闪电一闪而过划破苍穹,惨白的电光在他们的脸上一闪而过时,方才看清他们脸上的无奈与惊慌。
但不同于那些或是年幼或是青壮的追随者,为首的那个鹤发苍颜的老者,脸上的神情却是淡然安定。
远远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几个人狂傲的喊声:“喂!站住!”
老者果真站住了,丢弃了行囊,直直地矗立在风雨间。
他身后的人也都止步,不发一言。
“灵台掌门,无需抵抗了。隶顺与我五岳剑派,在江湖间你不用再提心吊胆,没有人敢欺辱你们!”
风雨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领着一帮人马持剑站在灵台派掌门跟前。
他穿着一身修道正装,相貌在黑夜里很难分明,可听得他的语气甚有恃才傲物之感。
身后的人马衣着都是清一色的短打,左肩上镶嵌着一些什么,在黑夜里竟有点点荧光。
那个为首的老者,便是灵台派掌门。
电光之间,可以瞥见他浑身都是血污。虽是一言不发,脸色却一点儿也不改变,俨然是一副一派之长的神情。
只是年老体衰,手不得不微颤着搀扶着长剑,腰板却依旧挺得很直。
良久,灵台派掌门昂起头来,仰天长笑。花白的胡须随风倔强地飘扬着,长袖早已被狂风盈满。
对方身边的随从一愣,遂道:“你笑什么?!你们灵台派肯定是活腻了!”“软的不吃,想吃硬的吧!哼!”
那个穿修道正装的人止住了身边的人,扫了一眼老者身后的人,冷冷地对老者道:“这便是你们灵台的追求?”
灵台派掌门止住了笑,凛然道:“灵台派在剑术上虽不及五岳剑派之派,但骨气仍存,无需他人笼络!五岳剑派只求虚名之壮大,却难以得天下之民心!”
说罢,他转过头去,面对着身后的人,也就是灵台派全派上下弟子,大声命令道:“诸位弟子们!灵台派今日当此一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鼓足丹田气说这番话,远近方圆几里余音不绝。
灵台派弟子都为之一震,纷纷挥拳应和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道电光闪过,只见灵台派掌门嘴角微微地上扬,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
只见数道寒光闪过,接着便是数声清叱,紧接着便是乒乓的兵器交接之声。
月黑风高之中,一切看得都不真切,但能看到疾舞的身影,微弱的荧光,连闪的刀剑,听闻惊呼声,惨叫声夹杂其中。
周围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挥舞的刀剑除了寒光,还有飞溅的血——血在黑夜里是无言的黑色。
一切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直至完全消失。
旷野之间安静得出奇,只剩下五岳剑派弟子们的喘气声。
穿修道正装者眉头一皱,打了个手势。
他身后的五岳剑派的人马全部取出刀刃,手起刀落。
灵台弟子奋力举刀抵抗。
然而,他们已经举不动手中的刀,或是手中的刀早已卷刃甚至断裂。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之戮。
一盏茶工夫,便将那些垂死的灵台派弟子们一一杀害,连那些已经身故的弟子也不放过,全都在脖颈上补上重重的一刀。
旷野里死一般的寂静。
忽的,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仰天打了个哈哈,用剑指着灵台派掌门尸身,笑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笑话!瞧瞧,全派上下不能幸免,这又是谁的过错!”
他身边的一个瘦削且苍白的青年也微微笑道:“他们终究付出了代价。很好。”
那身材高大的男子转身对跟随的人马喊道:“撤!”
“且慢!”一声厉喝远远地传来,紧接着一个背得长剑,着长袍的提灯者便已飞身而下。
男子看到他,笑笑道:“于源师兄可好,是什么令你劳驾来到这地方?”
“知路师弟!”于源一挥袖子,厉声道,“从前师父不是说了吗,五岳剑派需得天下诸门派真心相随,若是实在无法劝归,也不必勉强。今日知路师弟却带领一众师弟,如此残害灵台派上下几十人的性命,可否知错!”
楚知路脸色微变,道:“大师兄,师父的做法过于懦弱!况且这是当今五岳剑派掌门的旨意,不杀鸡儆猴,又有谁想归顺于我们!”
于源怔怔,道:“掌门之意怎会如此!”
楚知路直直地望着他,道:“的确如此,师兄大可去询问掌门。”
他身边那个瘦削且苍白的青年微笑不改:“师伯若是能知道灵台宵小为何如此仓皇出逃,想必也不会这样向晚辈兴师问罪而来。”
于源神色愠怒,朝着那青年怒喝:“住口,这儿轮不到你聒噪!”
青年继续微笑着,仿佛他脸上只有这个表情。
于源转向楚知路,喝道:“你也是!方才所言杀鸡儆猴之说,实在是、实在是一派胡言!怎可违背当初吾师之道!天下门派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吾辈修道之人,何去干预天道!”
楚知路也怒了,道:“大师兄性情过于温和,怎能明白这般热血!若无牺牲,难建伟业!哼,如此懦弱无为,枉负大好青春!”
话里全无半点对兄长的恭敬,字字皆是不满谩骂。
说罢,连声招呼也不打,便带着一众师弟离去。
于源怒道:“楚知路!……”
楚知路率领一干人等径自走远。
那所谓师兄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知路师弟的性子过于争强好胜,有时不解人情世故。这般下去,唉。师父啊师父,你在泉下可曾知晓,如今的五岳剑派早已不是当年的五岳剑派了……”
他回头望着那堆尸首,正准备掩埋他们时,一个初入门的弟子前来找他,说是掌门召他回去。于源便将掩埋灵台派众人的任务交给了那位弟子,嘱咐他办好。
那位弟子口上答应着,回头却将此事忘了个一清二楚,再也没去理会。
风雨中,不知过了多久,灵台派众人的重重尸骸之间忽然有了动静。
只见一个满身血污头发散乱的灵台派弟子一手捂着肩部,一手拄剑,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
他迷惘地抬头看着天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泥与夹杂着的血水和雨水,似乎在低语着一些什么。
低下头,他惊讶地发现灵台派众人皆倒在血泊之中。
凝望着灵台派众人的尸首,他愣了好久,以为这是一场梦罢了。
但无论怎么揉自己的眼睛,眼前狰狞的一幕却挥之不去。
他摇晃着,踉跄扑上前去,一个个地去摇,去叫。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风声、雨声。
那个灵台派弟子明白了。
他直直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如夜一般漆黑深邃的眼睛,只剩一片无尽空洞。
他的脸上,都是水。
是雨水,也不是雨水。
忽地,他抬手扬袖,一横剑,抹向自己的咽喉。
远方猛然传来一声凄厉雷响。
电光惨白,照亮生人与死人的脸。
然而这刹那间的光,照不清他们的脸。
一切朦胧在一片血雾和雨雾之中。
那灵台弟子仿佛如梦初醒,手一抖,剑直直坠落,摔入泥泞。
他缓缓地低下了头,看着在血水泥水雨水之间横斜着的那柄佩剑。
他的剑,也已经钝了。
许久,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厉声道:“师父!师父教诲之恩,徒儿无以为报!师门上下遭此浩劫,徒儿本应生死相随!只是心愿未了,无以殉道……徒儿定将执剑追凶,一泯师仇!”
停顿了好久,方才缓缓接道:“徒儿……就此别过。”
黑暗之中,无法看清那个灵台弟子的模样。
泥泞之间,但见一行深浅不一的脚印伴着鲜血,坚定而又执著地延绵向远方。
纵使黄河间几番恩怨爱恨,可再粗厉的风吹到南越,也变得清幽淡雅。
纵使北方战鼓声作,胡雁哀鸣,琵琶声切,但南越却依旧是祥和地卧在大山之间,传来的永远是是云山仙鹤的轻鸣,奏响的永远是二胡的幽远笛箫的婉转。
几时识狼烟?星点的村落间只有鸡犬相闻、孩童玩耍之声,伴着耕地放牛人的山歌声,在大山间缭绕。
南岭瑶山之巅。
清泉流长,潺潺水声。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小姑娘翩然其中,宛如仙子,年纪不过十岁罢。
乌黑秀丽的长发随风飘扬,盘发上绕着流萤丝带。她着了一身飘逸的淡蓝蝉纱长裙,腰间悬着晶莹剔透的南越软玉玉佩。
一缕细发浮在竹笛上,落花随风在她的身边纷飞。素手在竹笛上轻盈地上下按动,但闻悠笛声婉转于山水之间。
她的目光始终投向远方,清澈的双眸灵动得很,却透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冷淡与哀伤。
嘴角似乎露出过一丝笑意,但笑意却转瞬即逝。
正所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概便是形容她最好的语言罢。
忽然听见清脆的佩环相碰击发出的声响,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蹁跹袅娜的妇女飘然而来。
她的相貌并不是十分美丽,略显蜡黄的瓜子脸,头发盘得规规矩矩的,但眸子里却有着一种超凡脱俗的仙风道骨的感觉。
她簪着翠玉宝钗,戴着青玉耳坠,项上围了凤凰金链,手上戴了朱缨制成的雕有古文字的镯子,手指上带有一颗古怪的透明石头,散发着淡白色的光芒,穿着一双以罕见的紫锦白绸制成的绣花鞋,任清风将她缠绕着的绸带吹起。
“筱倩,这笛曲你可熟习了?还有那几阙词,可曾填好了?”
严厉的声音响起,却绕着几丝似有若无的温和。
“嗯,是的,师父。”那位被唤作筱倩的少女点点头,道。
妇女“嗯”地一声,道:“那便好……”
“师父,你什么时候……再教我其他剑术?”孟筱倩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妇女微微蹙眉,道:“你真的如此喜爱剑术?先前的我所教的剑术可嫌弃了?”
孟筱倩忙摇摇头,道:“徒儿怎会嫌弃师父所教剑术!只是……”
妇女摇头道:“时机未到。筱倩,你切不可心急。去休息罢。”
孟筱倩有些失望地应着,转身便回到竹屋里去。
妇女凝望群山,笑而不语。
转瞬六年已过。
一日,孟筱倩独自坐在竹屋里,仿佛若有所思。
过了许久,她忽地下定主意似的,伸手锁上房门,悄悄地自床铺下翻出一本书来。
那本书并非什么禁书,不过是记载着历代诗词歌赋的书罢了。
那筱倩目光落在书上,却不是在研读,而是默默思量着那诗词中所描绘的事物。
何为繁华?何为冷清?
何为喜逢?又何为悲离?
尽管师父已经简单地告诉过她问题的答案了,并告诫她不要去多想,甚至将书房中的各种诗书通通收了去。
可越是解释,孟筱倩越是不解;越是隐瞒,她越是好奇。
于是,这向往山下那尘俗的心绪变得越发的强烈。
梦里似乎反复地梦见一些什么,可一觉睡醒却忘了个精光。
这种似是而非,似有若无的缥缈念头始终困扰着她。
终有一天,孟筱倩决心向师父辞别,下山去亲自游历一番,见识书中所言人事。
她便前去后山的庭阁里寻那妇女。
只见妇女倚坐在庭中刺绣着,神色甚是安详。
她略有犹豫,但是还是上前施礼道:“师父,徒儿打扰了。”
那妇女抬起头来,敛容责道:“你不去习剑,来此地作甚!”
孟筱倩跪倒在地上,道:“筱倩欲下山,还望师父恩准。”
妇女怒道:“好不识好歹!为师多次告诫你绝了这凡心,你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为师!”
孟筱倩忙低头道:“师父息怒。徒儿只欲走上一遭,速速就回。”
妇女嘴角上浮现了颇为不屑的神情,道:“走上一遭?!这红尘若是身陷,哪里是一遭能了结的!”
孟筱倩再求:“师父,瑶山虽为洞天福地,然而徒儿终归心念杂乱,难以再于此间修道,还望……”
未等她说完,妇女便一挥袖子,道:“不必多言!退下去!”
说罢便敛衽离去。
怎知那筱倩凡心已动,又怎会轻易罢休。
便是如此在山风中长跪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绝食米粒。
那妇女在暗处看着,以为孟筱倩只是闹闹小孩子脾气罢了。
可三天三夜依旧如此,便是好生恼火,于是前去孟筱倩面前,责骂道:“如此牵念俗尘,有何意义!还不快快回去!”
孟筱倩虚弱地摇摇头,轻声道:“师父请答应徒儿。”
那妇女目光停留在孟筱倩的双眸当中,俄顷叹道:“真是前世做的孽!”
顿了顿,便转身道:“你过来。”
孟筱倩喜出望外,连忙强打着精神站了起来,遂随妇女去了。
妇女领了她,来到后山一处秘境。
那个地方,孟筱倩从来没有发现过,别提是来过了。
那座楼似乎是凭空而起的,高插青冥,上端白雾缭绕,什么也瞧不见,也不知题匾上写的是什么。
妇女默念咒语,那朱色大门便徐徐打开。
妇女敛衽进去,筱倩也尾随而进。
只见里面似个仙境,可谓影摇朱户金作帐,雪映琼窗玉为阁。
里头凭空地浮着若干个柜子,柜门皆用封条封好。
柜子皆以花雕为饰,不同的柜子似乎有着不同的雕刻。可惜离地太远,无法一一细看。
见孟筱倩一脸疑惑,妇女微微仰头,吟了几句,衣袖轻挥,玉指望空中轻弹,便是一个柜子稳稳地落下。
妇女侧头对孟筱倩道:“看看罢,此乃当今世上侠者。若是明了便好,不明也罢了。”
孟筱倩应诺着,看见柜子上用小篆刻着一首词,却不知词牌名:
世事难辨真共假。罢,罢!又是几番春与夏!
七情六欲苦寻求。休,休!何堪前度春共秋!
孟筱倩伫立在前片刻,伸手便揭了封条。
只见里面陈列着几叠书,筱倩就随手拣了一本“曲”来看。
翻开只见上面是一首曲,分为好几段。她便细细看去,首页是曲引,歌曰:
尘俗纷事,纠葛百世。为利耶?为情耶?
看那世人道义满口,风月情长,哪里料局终。
试将大适之曲,歌于此。
孟筱倩看了,觉得此曲不押韵律,行文间甚是怪异。
再翻下一页,只见上面写道:
《暮雪千梦》
弄玉吹箫,仙骨巧吟风。
本是无心,柔情深深种。
风流袅娜,篁竹青青现芳踪。
梦之初,应料命运皆前定,何故心意忡忡。
离合兮烟云笼,雾雨兮水龙吟。
只念远方,甚于玄圃霞城。
看漂泊!眼睁睁,往事化烟去,泣涕独彷徨。
奈何,奈何,尘世庄生蝶梦一场,直消得啼眼朦胧!
孟筱倩只觉得此曲新奇,字里行间尽是悲叹,不由得有些戚戚然。又是翻了一页,又是一曲:
《悠雨落》
肩负千斤,心担万两!
依然是,笑语多,趣乐多。
略萦忧愁在心头,英豪阔,人才杰。
拂袖南山,问汝为何。
看那奇缘虚化,劳牵挂!
又怎敌他,光影陆离,万事皆成镜中花!
痴候何人,秋冬春夏。
到头来,云散高唐,命入黄泉,不违同穴之盟,却是折得几番坎坷。
回头看哈,这也忧那也虑,又怎么能够逍遥!
这首曲的合辙押韵不及上篇,筱倩自是感觉有些怪异,没有多想,又看下一曲:
《影中絮》
荣华好,后面却是无常到。
白苇红蓼齐飞,飞去万里,篱外海棠将老。
骄横嗔,嫣然笑,怎知命飘渺。
望彩蝶尚能成双,人可成双?否!
鸠鸩恶其高,鹰鸷恨其遥。
瞰天下,谁似佳人。
易髫而髻,却非向郎处。
未卜真言无处寻。
雨落大地濛濛,风过白杨萧萧。
再是一曲:
《傲严霜》
冰生双颊上,身隐桃源中,秀色蓬壶巢云松。
可叹襁褓中,抛家国,疑重重。
阆苑仙葩至玉堂,却惹风尘。
一探身世去,遥望沧浪,剑吼西风。
箕尾之光,降乎泉壤。
有谁能解,情入膏肓,困兽而斗,五丝之缕尚温香。
倩女缘浅,英杰命薄。
徒叹道,天何苍,地何茫!
又是一曲:
《凉意近》
樱唇柳眉,彩笺银缕,金钗翠簪。
眼儿媚,妖躯温香如仙,轻摇宝扇。
闻那麝兰芬芳,楚楚纤腰,娇手似兰。
行自雪岭,艺高神州,倾于榴裙,尽数万千。
有情于君君无念,好思随云散。
纵使是怎地娇艳,终是福浅。
分钗去,合是与君无缘。
花落人亡,叹红颜,有谁牵念!
孟筱倩素爱诗词,也爱看才子佳人悲欢离合的佳话,可今日却显得没有耐心。
这些诗句看似优美非常,却隐隐带着一丝不祥之气。她心下不安,不愿多想,便将书翻至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的是终曲:
镜分鸾别,江湖梦断。
深仇的,仇已报,命已还;夙怨的,怨已了,人已远。
有缘的,眉黛烟青,捉迷屏后,金斗玉兰,齐眉举案;
无缘的,西风古寺,落日荒坟,雾野啼猿,白骨未寒。
嗟乎!三生石边之魂,静候轮回;金闺梦里之魄,还践乡土。
且泛灵槎,往羽野去也!
孟筱倩感觉有些浑噩,形同嚼蜡。
便放了此书,准备抽下《词》一册。
妇女微咳了一声,叹道:“难道汝真的不解么!”
筱倩茫然道:“还请师父明示。”
妇女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也。再阅罢。”
孟筱倩感觉有些闷了,便翻开《词》,阅了一首:
《醉花阴》
江南景色似当初,碧波泛舟入。不识身影孤,那堪和梦无?
风过竹影疏,今夕已不如。羽衣仙绸舒。清泪暗融玉笛声。长亭暮,疾笔书。
方才阅了一首,妇女望着她的神情似是迷惑,因叹道:“罢了,罢了!筱倩,你去罢!”
孟筱倩忙道谢:“谢师父!”目光忽地落到柜子里不易发现的角落,竟是一本书。
不同于其他书的靛青封面,此乃黄褐封面,显得格外破旧,书曰三生石。
筱倩好奇伸手去取,妇女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道:“勿要乱动。随我过来。”
筱倩便作罢,随妇女离开这楼阁。
来到后山亭上,妇女便将一个包裹交付给孟筱倩,并道:“这儿的银子是足够了的。还有几件衣物首饰,作不时之需。”
说着吩咐孟筱倩将素日所用之物悉数取来,又递与她几卷书,道:“师父素来只是教与你心法罢了。如今这里有剑谱若干卷,你自己研读学习。那御剑之法,勿要传与他人。”
说罢转身欲走,孟筱倩喊住她,道:“师父……徒儿未尝闻知您的名姓。”
妇女眼前浮现起当年场景。
拜师之时,孟筱倩询问她名姓,她答应筱倩十年后相告。
转眼十年,又恰是离别之时,理应是时机。
然而,从刚刚徒儿那迷茫的神情来看,这时机,并未成熟。
人世间的各种因果缘分,本就不应该由三言两语草草交代。
妇女没有回头,只是冷冷说道:“你不必知晓。既然执意如此,那便去历练一番。待你历尽人间沧桑,不愿再羁留江湖之间时,再回来此处罢。”
说罢扬袖凌风,飘然而去。
“劣徒孟筱倩,叩别师父。”
孟筱倩朝师父离去的背影作了跪拜之礼。此后稍稍打点了行装,便御剑离开了瑶山。
出方外,入红尘。
虽不知前路如何,然江湖之大,何处不能去,何处不容身?
自当凭心而动,顺意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