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姜御和方正桓,孩子们一时间忘记了惊叫。
“正桓,带他们出去。”
姜御对弟子交待道。
“好。”方正桓点头,带着几个孩子离开院子,停到了谢府门前。
若是在平常,这群乱糟糟的熊孩子肯定不会就这么跟着他离开。
不过看到谢周的模样,孩子们一个个都被吓坏了,此时出现一个成年人,就相当于多了个主心骨,下意识就听从了对方的安排。
但终归是有些不放心,那个微胖的男生看着方正桓说道:“你们是谁?”
方正桓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用管我们是谁,我们只是正好路过。”
“最好是这样,别想什么歪点子。”
微胖男生拿出跟私塾同学打架时的勇气,放了句狠话,说着对另一个男生耳语了几句。
那男生听完后便往巷子外跑去,应该是喊家里大人去了。
乌衣巷几乎是金陵城的正中心,搁在前朝便是天子脚下,王公贵族们生活的地方。虽然几百年过去,都城从金陵迁至了长安,但在金陵中心一带,仍生活着大量权贵后裔,关系盘根错节,非富即贵。
这些个天天在城中心玩闹的孩童,无一不是世家子,就算不是嫡系,却也接受着可以说金陵城内最好的教育,虽然他们年纪尚小,但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所以惊吓过去的第一时间,他们便选择了最明智的做法:告诉家长。
方正桓没和他们解释的打算,按着师父的吩咐守在门口,防止这群孩子入内。
……
……
此时此刻,谢周捂着头不停挣扎,脑海中是另一番汹涌场景——
火!
烈火!
到处都是火!
火油浇注,府内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散发出来的恶臭味冲破天际,将朱红色的院墙染成一片焦黑。
火焰舔舐青石地面,一路向府内蔓延。
耳边充斥着哭嚎声、求饶声、惨叫声、厮杀声……交织成一片人间炼狱的景象。
跳动的火焰中站着许多身影,他们有的披银带甲,有人穿黑衣劲装,有人官袍加身,有人一身儒衫,有人只着寻常布衣。
在官员们的指挥下,披银带甲和黑衣劲装的那群人开始屠杀,而穿着儒衫和布衣的人则在旁边观察记录。
鲜血成流,被他们踩在脚下。
谢周瘦小的身影趴在门缝中观察着这一切,恐惧占据了他的心灵。
就在烈火将要烧过来的时候,忽有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从背后走来,二话不说便将他夹在腋下,从书房的暗道逃出府内。
谢周见过这个老者,是在谢府的伙房里,对方是负责烧水的老仆。
老者没捂住谢周的嘴。
但谢周始终保持着沉默。
两人没走多远,便被人拦住。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鎏金袍服横在道路中央,把长刀插入地面,双手叠放在刀柄上,面容白净,神情却是冷漠如刀。
看到持刀男子的瞬间,老者的瞳孔猛地一缩,发出一声长叹,就在他准备殊死一搏的时候,忽然又停了下来。
因为在长街对面,另有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人走来。
中年人披着红色马褂,微胖的身材显得极为富态,笑吟吟地看着持刀男子。
持刀男子眯眼道:“诸葛长安!”
中年人拱手道:“不才便是在下,还望李大总管给个面子。”
“给不了。”李总管摇头。
“为何给不了?”诸葛长安笑道。
李总管寒声说道:“斩草除根,给了阁主面子,陛下可不会给咱家面子。”
“总管放心,这两人算不上谢家的草。”
诸葛长安语气随意,指着两人说道:“这个老的叫谢三顺,就是谢家一老仆;小的这个叫谢周,只是谢家门房的孩子。”
李总管道:“姓谢,还和谢家有牵扯,这已经足够判他们死刑。”
诸葛长安笑着摇头,说道:“总管此言差矣,在这金陵城内,姓谢还和谢家有牵扯的太多了,杀不完的。”
李总管说道:“但咱家杀其他人的时候,可没看见阁主出面。”
诸葛长安说道:“惜才。”
李总管挑了挑眉,认真打量了一番被老人夹在腋下的谢周,才发现这小家伙确实是一个修行胚子。
李总管看着诸葛长安的眼睛,说道:“阁主今天非要当这个好人?”
诸葛长安微微颔首。
名叫谢三顺的老人则握起拳头,冰冷的眼神盯着李总管,做着随时出手的准备。
远处传来的火光在他脸上摇曳,这一刹那,老人树皮般的脸上竟有如金刚一样狰狞。
李总管默然,在心中盘算着利弊,片刻后说道:“咱家回京后,会如实向陛下禀告。”
诸葛长安拱了拱手,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恭送李总管了。”
待李总管离开后,诸葛长安收敛笑容,走到谢三顺身边。
“把他放下吧。”
“好。”谢三顺依言放下谢周。
“认得我是谁吗?”
诸葛长安蹲下身子,看着这个眼神略显恐慌却懂事得不发一言的男孩。
“不认得。”
谢周摇头。
但紧接着,谢周看了看不远处那座足足有七层高的楼阁,这是天机阁的总部,世人把它称作天机楼,从几百年前便已经成为了金陵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谢周继续说道:“但那个人喊您阁主,所以您是天机楼的主人。”
“很聪明的孩子。”诸葛长安笑了笑,说道:“从现在起,你便不需要记得我了,也不需要记得今晚发生了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的右手落在了谢周头顶,一道精纯的内力从手心迸出,刺入了谢周的灵魂。
谢周直接昏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他身在乌衣巷口处的破落道观里,与老道谢三顺相依为命。
他果然忘了诸葛长安,也忘了那晚谢府发生过的一切。
直到今天。
他再次来到了谢府。
或许是成长带来的突破,又或许是周围场景的刺激,他被禁锢的记忆得到了释放。
……
……
谢周醒来时,看到两根手指正抵在自己的眉心处,微微发凉。
姜御微笑看着他:“你醒了。”
谢周揉着疼痛发胀的脑袋,那些记忆灌入他的脑海,就如针扎一般刺痛。
“您是?”谢周问道。
姜御笑了笑道:“稍后再说吧,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一下。”
他拉着谢周走出谢府。
谢府门口,方正桓双手握着一根粗树枝,守着破落府邸的院门。
在他面前,除了先前的几个孩子,还多了二十多个成年人。
这二十多个人全都是修行者,有这几个孩子的世家长辈,有金陵城的城卫队长,有官府和不良人,黑压压一片。
众人都安静地看着破败的谢府内部,没有任何人说话。
别说是守门的方正桓,就连去喊人的孩子自己,都想不到这事能惊动到这么多人。
不仅家主亲自出面,就连官府和不良人,乃至天机阁都派了人来。
乌衣巷谢府,许久不像今天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