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悲秋在郑东霆离开半日之后,自感伤势已经大好,于是打算打理行装,向洛阳进发。洛秋彤担心他身上的伤口会有反复,执意与他同行,互为照应。这对离离合合的冤家在经过十年离别之后,第一次有了共同出游的机会。
洛秋彤虽然身有轻功,但是毕竟是女儿家,而且刚刚收了祖悲秋的休书,不便扛起这位前夫君大摇大摆地穿街越巷,于是她出钱雇了一乘马车作为代步,和祖悲秋一起驾车向洛阳走去。徐洛两城相隔五六百里,马车速度虽然比不上奔行如电的郑东霆,但是速度也还过得去,星夜兼程,四天多一点时间就可以到洛阳,正好可以赶上和郑东霆相约的相见之期。这一路上,白天车水马龙,整日都是打马飞奔的骑士,一个个风尘仆仆,似乎在争相赶赴什么盛会,这也还罢了。到了晚上,洛秋彤和祖悲秋在驿站中换了马,继续赶路,却看到了更加令人惊异的情景。只见从徐州到郑州和洛州的官道上,一个个奔跑如飞的身影仿佛一道道黑色的厉电,飞奔着在马车旁呼啸而过。有的黑影还算本分,只是沿着大道脚不点地地飞驰,有的身影却花巧异常,竟是沿着路旁遍植的榆杨槐柳浓密的树枝,一树又一树地纵跃飞奔,矫矢若龙,令人目不暇给。更有艺高胆大者,从后面一个纵跃,登上了他们乘坐马车的顶棚,接着一顿脚,一连串的空心跟头翻到马车的前方,一轮飞奔,远远将这辆马车抛到身后。
刚刚入夜之时,这种奔跑如飞的夜行人还是只是三三两两偶尔出现。祖悲秋看到车窗外黑影间或一闪,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也不太在意。但是到了三更时分,夜行人开始成群出现,有时一连串宛如连珠花炮在窗外接连越过,有时仿佛蜂群一般呜哑一声,数十个人衣襟带风从马车周围呼啸而过,令祖悲秋以为是狂风来袭,大雨将至,心惊肉跳。更有甚者,接连十几个跑得太快的夜行人一个接一个踩着马车的顶棚飞跃向前,踏得整座马车登登直响,其快如风,其形似幻,令祖悲秋以为是犯了夜鬼,只吓得脸青唇白。
“悲秋莫要紧张,这些乃是江湖上的同道,都和我们一样,是去赶洛阳论剑盛会的。”看到祖悲秋的模样,洛秋彤不仅失笑,连忙温声道。
“原来如此,想不到江湖中除了我师兄,还有这么多轻功高手。”祖悲秋恍然大悟地说。
“轻功是江湖人和普通人的分水岭,所有的江湖同道都会这门功夫。咱们白天所见的行人一部分是赶赴洛阳参加花会的达官贵人,一部分则是掩藏身份去参加论剑大会的江湖客。我们江湖人为了不惊世骇俗,大白天不便施展轻功。但是到了夜晚,整条官道都是我们江湖人的天下,大家放足飞奔,疾驰如电,尽情享受作为江湖人的福利。”洛秋彤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脸上露出自豪的光芒。
“原来江湖中居然有这么有趣的事情,真让我大长见识。”祖悲秋兴奋地说。
就在这时,一个粗豪的声音突然在远远的后方响起:“前面赶马车的想来是江湖中人,为何赶着这般大一驾马车挡住官道,弃车于道,裸足而奔,岂不爽快?”
祖悲秋朝洛秋彤,打了个我来应付的手势,将头钻出车窗之外,大声道:“不好意思,兄台,在下初入江湖,还不会轻功。”他一边说着,一边定睛朝后观看,想要看清说话的是何人。但是他只看到一个黑影迎面扑来,自己的胖脸微微一沉,接着这个黑影已经连续七八个空心跟头朝着马车前方飘去,那个同样的粗豪声音从前方远远飘来:“原来如此,在下唐突了!”接着,这个黑影就没入了前方茫茫的夜色之中。
祖悲秋从车窗外缩回头来,摇头晃脑地感叹道:“好厉害的轻功,瞻之在前,忽焉其后,瞻之在左,忽焉其右,竟和师兄的轻功有得一拼。”
在他对面就座的洛秋彤突然忍不住用衣袖掩住秀脸,咯咯地娇笑了起来。祖悲秋愣了一愣,连忙问道:“怎么,有何可笑?”
洛秋彤笑得娇躯乱颤,用手颤巍巍地指着祖悲秋的左脸,轻笑道:“你……你的左脸上被人踩了一个鞋印。”
祖悲秋下意识地一抹左脸,顿时发现手掌上沾了不少泥沟,尖叫一声,将衣袖裹住胖脸拼命擦拭。
正当祖悲秋和洛秋彤为刚才发生的趣事相顾而笑之时,车窗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是洛师妹在车内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洛秋彤惊喜交集,连忙立起身:“是,来者可是冯百岁冯师兄?”
“正是,洛师妹,我在徐州打听到你正和你的前夫婿祖悲秋赶往洛阳,于是特地率领众师弟师妹前来相见!”冯百岁朗声道。
“太好了,望云轩的师兄弟和各位姐妹都来了吗?”洛秋彤欣然问道。
“洛师姐,你不说一声就离开天山,大家都担心得很!”
“洛师姐,来洛阳也不叫上我们。”
“听说师姐家门未遭不幸,大家都高兴得很。”
“我们早早就在这里等候了!”
一阵七嘴八舌的吵闹声在周围响起。
“原来大家都来了,这些日子未见你们,秋彤好生想念!”洛秋彤激动地说。
“洛师妹,我们也好想你!”这群少男少女起哄一般笑着尖叫道。
“泛舟居的几位师叔挨不住山上寂寞,这一次和我们一起下山,此刻他们踏着路旁的护道树已经去得远了。我们留下来想要带上你一起赶路。”冯百岁笑道。
“你们是如何认出我的马车的?”洛秋彤好奇地问道。
“洛师姐乃是我们天山派有名的香美人,你的气味早就被我们鼻子最尖的风师弟闻出来了!”一个娇俏的女声在马车畔响起。
紧接着车窗外传来一个顽皮的男声:“嘶————,嗯————!”一幅颠倒迷醉的怪腔调。马车外的众人一起哄笑了起来。
洛秋彤俏脸微红,轻轻啐了一声。祖悲秋拼命摇头,不住地说:“轻浮,实在轻浮!”
“洛师妹,照你这辆马车的速度,赶到洛阳要在八九日之后了。”冯百岁继续说道。
“为什么?我算过路程,依照我们的脚程,应该不到五天就可到达洛阳。”洛秋彤问道。
“事关这几日洛阳不但有论剑大会,而且有一年一度的洛阳花会,观花的达官贵人充塞道路,一到天明,陈,许,汴,宋,滑诸州的豪贵就会将官道堵满,到时候,你们只能缓辔而行,能够八九日到达已是走运。”冯百岁道。
“那便如何是好,我们和江湖捕头郑东霆相约五日后洛阳相见,如此一来岂非要爽约?”洛秋彤皱眉道。
“洛师妹不必慌张,我们这许多师弟妹,岂会让佳人失约。”冯百岁说到这里,突然一扬声道,“各位,大家都来帮洛师妹一把。”
“好嘞!”这群天山弟子同声呼喝,紧接着快速奔驰的马车突然间浑身微微一振,整个车身缓缓向空中升起。却原来是这里七八位天山弟子各展内功神力,硬生生将整辆马车抬了起来。拉车的健马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似乎是在庆幸自己的负担减少了大半。
“师兄!这匹笨马跑得太慢,令人不爽!”
“一起扛了它走路!”冯百岁爽快地说。
“好嘞!”
祖悲秋听到这里,好奇心大炙,拉开车门,往前一看,只见两位人高马大的天山弟子一个纵跃来到马车前,一左一右将拉车的健马扛到了肩上,撒开大步,向前飞奔。
当健马四足腾空之后,这辆马车的速度霍然间突飞猛进,宛如乘云驾雾一般朝前方飞驰。月影婆娑之中,路旁的树木仿佛插了翅膀,一溜烟地朝后疾退。祖悲秋只觉得自己坐上了凌霄宝殿的云车,在清风明月中披星挂月地驰骋。
这群天山弟子脚程之快,放到江湖之中亦是上上之选,即使驮着重达千斤的马车仍然超过了一拨又一拨的江湖行者,令众人无不侧目。
祖悲秋打开车窗,仔细地看着路过的一个又一个江湖客,终于找到了刚才在他脸上印了一个脚印的行者。这个人此刻正闭着眼睛,双手垂在身侧,只凭两条腿飞奔。
祖悲秋见状童心忽起,大声道:“喂,兄台,我赶上来了!”
这个江湖客被他一叫,嗯了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侧头一看,忍不住大叫一声:“哇!”
“哈哈!”祖悲秋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那个江湖客用力摇了摇头,嘿了一声:“睡得迷糊了,发了怪梦。”只见他双臂一振,身子凌空而起,在空中微微一顿,猛然打了一个优雅的盘旋,仿佛一只黑燕子般穿云而去,转眼没了影子。
“哇,”这回轮到祖悲秋大吃一惊了,“他的轻功好漂亮。”
在他身边的洛秋彤脸色凝重了起来:“这是浮光掠影的绝世心法。”
东临嵩岳,南振伏牛,西倚秦岭,北连太行,位于伊洛河盆的洛阳居于天下之中,自古有“九州腹地”之称,四周山川拱伏,河流交布,地势西高东低。洛水,谷水,伊水,涧河,瀍水等六条主要河流环绕其间,形成天然的护河。大运河和东流的洛水源源不绝地将天下贡品和税租粮草运入城中。含嘉仓城隋唐以来一直是天下第一粮仓,象征着大唐的富庶殷实。而洛阳也因此在史书上留有“四面环山,六水并流、八关都邑、十省通衢”,“北据邙山,南望伊阙,左瀍右涧,控以三河,固以四塞”的美名,乃是大唐的东都,富贵荣华的象征,世人梦寐以求的黄金地,豪商巨贾,王侯将相的后花园。
在以冯百岁为首的天山弟子帮助下,祖悲秋和洛秋彤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来到了这座金碧辉煌的东都城。他们从城南入城,定鼎门前车水马龙,人满为患。守城的官兵大声呼喝,号令进城之人将带来的车马寄存于城南,不得携带入城。洛秋彤和祖悲秋将车马托与一处农家,立刻兴致勃勃地随着这群谈笑风生的天山弟子大步迈入了定鼎门,来到了著名的天街。
祖悲秋踏上这条长八里,宽一百步的天街,只感到清晨的天阳照在细沙铺成的地面上,耀目生花,令他头昏脑胀,虚汗丛生。他四外一望,这宽阔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长街上虽然人来人往,车马密集,却仍然让他感到一种无法说出口的空旷,就仿佛一位长居洞穴的侏儒,突然间闯入了一座巨人的都市。
在他身边的洛秋彤见到他脸色异常,连忙一个箭步来到他的身边,用手轻轻扶住他的手臂,轻声道:“悲秋,你的伤势是否有了反复,为何脸色如此苍白?”
“不,我没事。只是这条大街实在太过宽阔,我一时之间有些头晕。”祖悲秋喃喃地说。
“哈哈哈哈!”在他们身后入城的天山弟子们听到祖悲秋的话,都嘻笑了起来。
“当年我为了投奔天山派,从滑州先到长安,从长安再到沙州,看到朱雀大街,也是这副德行。不过当时我可才只有十三岁。”众天山弟子中生性最诙谐的风横江笑道。
“洛师姐,你这位前夫婿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长到这么大居然在天街上感到头晕。”娇小玲珑的天山女弟子容可盈眯着眼笑道。
“在下一直在益州祖园居住,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出门这般远的。”祖悲秋连忙解释道。
“祖园,是哪个县城?我从未听过。”走在最前面的冯百岁回头问道。
“那个……是……”洛秋彤苦笑了一声,“是他家里人造的一座园林。”
“噢!”众天山弟子恍然大悟地一起点头。
“你说一直住在祖园,到底住了多久?”容可盈又问道。
“呃,三十……三十年。”祖悲秋缩了缩头,低声道。
“啊!?”众人齐声惊道。
“难怪洛师姐要离家出走,换了是我也要跑。你怎么能在一个这么小的地方呆上三十年,那岂非闷也闷死了?”容可盈尖叫道。
“可盈!”冯百岁再次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容可盈吓得一吐舌头,缩回到了一行人的最后方。
洛秋彤和祖悲秋互望了一眼,都感到一阵尴尬,同时将脸侧过去,不敢再看对方。
“哈哈,各位看看前面是什么?”天山弟子中眼睛最亮的厉中廷突然大声道。众人随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座平地起三层,红砖碧瓦,橘黄梁柱,青旗飘舞的豪华酒楼巍然屹立在众人面前。
“嗨——!”众人都是一阵扫兴。
“历师兄,你整天想的就是喝酒,看到酒楼也不用叫得如此响亮啊。”容可盈不满地说。
“你当这是普通的酒楼吗?”厉中廷一指酒楼前的招牌,“看看上面写得什么?”
众人仰头一看,哗地一声同时惊叫了起来。
“这不是他亲笔题过字的酒楼吗?”容可盈兴奋得满脸红晕,激动地说。
“看到这个招牌,你们是不是心里面有个声音在响?”厉中廷说到这里,从怀中拿出一个青瓷葫芦的小酒瓶,竖起食指在瓶身上连敲数下,发出悦耳的金石之音,“当,当,当,当,当,当!”
“忆昔洛阳董糟丘,天津桥南造酒楼,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天山子弟们和着厉中廷敲出的韵律,拍着手掌大声唱道。
走过董家酒楼(后来的谪仙楼),再前行数十步,已经来到了洛水之畔。在众人眼前就是赫赫有名的天津桥。在隋朝之时,这座有着天河津梁气派的天津桥仍然是一座可以开合的浮桥,以便于皇帝的龙舟穿过。后来洛阳屡经战火,又经过数次大水的洗礼,此桥经过数代的重建,此时已经和以前横跨重津渠的黄津桥合二为一,成为了长五百步的多孔圆弧形拱桥,气派更加恢宏壮丽。
凭桥俯瞰洛水,绿水飘荡,银波粼粼,沿岸细柳如丝,槐杨吐绿,凉风送爽,令人心旷神怡。祖悲秋站在洛水之上,痴痴地望着水上来来往往的渡船,一时之间忘记了和众人一同前行。
“悲秋,快点来吧。我要带师兄弟和各位姐妹到永泰坊我洛家的湘红别院中休息,养精蓄锐,好准备今晚的论剑大会。”洛秋彤轻轻一拉他的衣角,轻声道。
“天河津梁,名不虚传,这里的确是不同一般的美景!”祖悲秋兴奋地说。
“洛师妹,没关系,你这位前夫婿第一次来洛阳,自然要让他过过凭栏而望的瘾头,如今时光尚早,我们便陪他再呆一会儿。”冯百岁笑道。
“看他的模样,就像是个刚刚被放出来的死囚,什么东西看起来都格外希奇。”容可盈忽然轻笑着说。
就在这时,天津桥北一阵喧哗声,几名金盔金甲的金吾卫士当先开道,将天津桥上的行客统统推搡到一边,接着几名皂衣玄服的壮汉扶着一名浑身华服的老者跌跌撞撞地穿过天津桥,来到了桥南的洛堤之上。
祖悲秋随着被推挤开的人流踉踉跄跄地退到桥下,转头奇怪地问洛秋彤:“他们在干什么?”洛秋彤刚要说话,只听到桥南“噗嗤”一声大响,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顿时横空飞了起来,高高窜出围观的人群,正好落在祖悲秋的面前。
祖悲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颗人头,愣了半晌,才蹲下身,用双手捧起人头一看,顿时想起这个人正是刚才被押解到桥上的那个华服贵人。桥南金吾卫的首领分开人群来到他的面前,从他的手里将人头一把拎了过来,道了声:“有劳了。”转回身,重新走进了刑场。祖悲秋张口结舌,挣扎了几下,双眼一翻,顿时昏了过去。
第七章 午夜洛阳开锦擂
祖悲秋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扛在了冯百岁的身上,正起起伏伏地朝着洛阳南市行进。此刻已经日上高杆,沿路经过的惠训坊,道术坊,道德坊,安众坊,惠和坊,福善坊家家户户都已经张上了轻纱薄帐,在纱帐之下,争荣斗妍的牡丹花迎着春光,竞相开放,淡黄,紫黑,嫩绿,浅红,雪白色的花朵充塞在坊间纵横十条街道之上。
“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恍恍惚惚中,祖悲秋听到天山派年纪最小的师妹容可盈曼声吟道。
“哎,这些坊间的牡丹似乎没有什么上好的品种。”容可盈的语气中似乎有一些失落。
“容师妹不要担心,这些日子洛阳花会越来越引人注目,那些城中的商家看到商机,早在花开前数日已经开始大肆购买花种,放到南市贩卖,现在距离花期结束还有十五天,这些牡丹名种应该都在南市贩摊中争奇斗艳。”厉中廷沉声道。
“哇,广师兄,想不到你对于洛阳花市近况如此熟悉。”风横江道。
“我的家人早年曾经在洛阳经商,多知道些也不出奇。”厉中廷得意地一笑。
就在这时,容可盈转头看了一眼背着祖悲秋的冯百岁:“冯师兄,从刚才开始你就没有说话,你看这些百姓为什么要将轻纱薄帐遮在街道两旁?”
“为了怕牡丹花被日头暴晒……”冯百岁从嗓子尖里生生挤出一句话。
众人立刻大笑了起来。厉中廷笑着问道:“冯师兄,这祖胖子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这家伙足有两百斤,你来背背试试。”冯百岁艰难地说。
“冯师兄,你可被人比下去了。”容可盈突然娇笑着说。
“被谁?”冯百岁不服地问道。
“郑东霆啊。当初他们两个躲避缉凶盟追杀的时候,从扬州到两湖,几千里的路,郑东霆都是一个人背着他长途跋涉,还能够屡次躲开那些高手们的围追堵截。你才背了他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呼哧带喘,自然是不如他了。”容可盈微微一笑。
“郑东霆真是个妖怪,他怎么做到的?”冯百岁尖声道。
这个时候祖悲秋可不好意思再让别人背着,立刻挣扎着从冯百岁身上爬下来,连声道:“我醒了,有劳冯兄。”
众人立刻轰地一声笑了起来。
“怎么,祖少爷,刚才没被吓着吧。”
“祖公子,莫不是你第一次看见处斩杀人吧?”
“嗬嗬,千万别让刚才的人头煞了天津桥的风景才好!”
祖悲秋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真是大煞风景,大煞风景也!”他的话,更让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转眼之间,众人已经到了南市。
南市乃是当时洛阳北,南,西三市中最繁华的市,占有两坊之地,店铺林立,行一百二,肆三千余。市内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寸土寸金。能在南市开业的商家都是背景雄厚的豪富出身,所以市内大部分的商铺气宇非凡,红楼金宇,既有富贵气象,又格外平易近人,令人忍不住想要驻足观瞧。而市内小本经营的店铺也别具格调,尤其是沿着西南两墙建筑的胡人店肆,充满了异域情调,新鲜有趣。如今洛阳花会在即,市内大小商铺竞相摆放名贵花种,以期富豪买家。贵比黄金的名花娥黄,魏紫自然不在话下,而具有悠久历史的名花刘氏阁,刚刚开始兴起的名花歹刘黄,具有香艳传说的荷包牡丹,天下第一黑的冠世墨玉,天下第一白的夜光白,绿如翡翠的名种豆绿牡丹,天下少见的深红牡丹火炼金丹也布满市集。整个南市一时之间成为了牡丹花的海洋,令游人目眩神迷。
这些久慕洛阳牡丹盛名的天山弟子流连在花市之间,片刻之后,已经一人手中一株牡丹,互相攀比把玩。天山女弟子们襟前一人插了一株焦骨牡丹,人花相映,顾盼神飞,就算和他们朝夕相处的男弟子们此刻也看得目不转睛,仿佛第一次发现身边这些师姐妹如此美丽。
而此刻的祖悲秋却在南市中感到一阵由衷的窒息,几乎无法喘过气来。在他身边的洛秋彤见状连忙问道:“悲秋,你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
“这……这南市怎会,怎会有六条主干道?”祖悲秋四外张望着问道。
听到他的话,天山弟子们都围了过来。
“这有啥希奇?南市比普通坊区要大一倍,所有南北东西各多修了一条街道,以便行人行走。”容可盈耸了耸肩膀道。
“但是……但是,自古以来,市都是纵横各两条大街,相交而成井字。所以人们才称之为市井。这里多了两条街,不但不成规矩,更让我们如何称呼这里。实在荒谬,荒谬!”祖悲秋仿佛世界末日到了一般拼命地摇着头。
“洛师姐,你前夫婿这里似乎有问题?”风横江凑到洛秋彤旁边,伸出食指在自己的脑壳上转了一圈,小声道。
“他自小就是这样循规蹈矩,师弟不必理他。”洛秋彤噗嗤一笑,轻声道。
“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代晓风吹。各位天山派的师姐妹们似乎有意学牡丹花神,不畏权威而终致烈火烧身。”一个阴柔的声音突然在众人耳边响起。
众人一起转头观看,只见弓天影一身白衣华服,在一群同样白衣打扮的男女剑客簇拥下施施然来到众天山弟子面前。祖悲秋定睛一看,在弓天影身后赫然是自己曾经见过的双柳剑客柳十二,柳十三,天女殿四女:殷秀婷,黄秀芬,苏秀云,舒秀英,还有很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青年男女,人人容貌秀美,目光冷厉。
“弓天影!”众天山弟子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迸射出噬人的火光。
“可惜啊,没有了连青颜的天山派就仿佛没有头狼的狼群,怎么看都没有什么作为。”弓天影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冷笑,慢条斯理地说。
“弓天影,就算你以阴谋诡计陷害连师弟,令他无法参加论剑大会,我们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夺取论剑第一。到时候本姑娘就让你尝尝天山剑法的厉害!”容可盈狠狠地说。
“哼,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我怕到时候你就像长安牡丹一样,要受烈火焚身之苦!”弓天影冷笑着说。
“弓公子,花匠有言:牡丹长一尺缩八寸,当春发芽,及秋八寸木化,仿佛被火灼烧,文人墨客牵强附会,说些无稽故事,做不得准,说出来贻笑大方。”祖悲秋开口道。
他的话令弓天影一阵窘迫。当时洛阳牡丹的传说甚嚣尘上,人们交相传送,几乎信以为真,他也不例外。如今被祖悲秋开口戳破,几乎令他想要立刻钻入地下躲起来。
“哈哈,牵强附会,人云亦云,弓天影,你也不过如此而已!”风横江趁机落井下石,顺着祖悲秋的口风摇旗呐喊。
他的话令天山派众人哄堂大笑。
弓天影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双眼中青光一闪,在一瞬间重新恢复了泰然自若,只是冷冷地说:“如果天山派的剑法真如你们的舌头这般灵活,也许你们可以在擂台上多撑片刻。本来在洛阳擂上我还想要手下留情,如今看来尔等饶舌鼠辈,实在没有活在世上的必要。”说罢他阴冷地瞄了祖悲秋一眼,双手往身后一背,昂首而去,在他身后,浩浩荡荡的越女宫诸弟子也横眉怒目地和天山弟子擦肩而过。
“好一个弓天影,简直视天下豪杰如无物。”厉中廷看着他的背影,愤愤不平地说。
“就是,天下能够克制他剑法的少年英雄又不是没有。”容可盈恨声道。
“人人都说论剑大会,但是论剑大会到底在哪儿举行啊?”祖悲秋好奇地问道。
“就在南市啊!”众人仿佛吃惊于他连这个都不知道,齐声道。
“啊?”祖悲秋吃惊地左右看看。洛阳南市店铺一间连着一间,酒肆一座靠着一座,别说是摆擂台,就算是放一辆马车的地方都没有。这样拥挤的地方如何才能够进行比武大会。他心里一万个疑问想要询问,但是洛秋彤在这个时候向他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不要再问啦,到了今天夜里,你就会一清二楚。”
“夜里?”祖悲秋大惊,“洛阳夜里是要宵禁的,金吾驰夜,如果被抓住,可是要被砍头的。”
“哈哈哈哈!”众人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转眼忘了刚才的不快,同时大笑了起来。
唐朝的洛阳作为陪都,拥有宫城,皇城和著名的行宫西苑,乃是皇亲贵族流连忘返之地,守卫也格外森严。为了维护东都城的治安,也出于控制城中百姓的需要,整个洛阳城内建筑都是封闭式的结构,里坊和三市之间筑有围墙,并有百姓和官兵作为警卫。白天人们在城内活动,夜里必须回到里坊的家中呆着,绝对不准出门。夜行于城中而无令牌者,称之为犯夜,被捉住要笞二十。三市在夜间也因此而关闭,所有商贩不是回里坊睡觉,就是在和店铺相连的住宅中就寝。整个洛阳城在六百声街鼓响停之后,便只剩下巡街史,金吾卫和有着特殊事务的政府官员时或出现,其他时候都是绝对的空寂无人,仿佛一片死地。
祖悲秋和天山派众弟子在洛秋彤的引领下进入了位于永泰访西侧的湘红院。这湘红院造型古雅朴素,倚临云渠水,西望南市,推开西窗,南市三千店肆尽收眼底,令人有一种君临天下的豪气。难怪以经商著名的洛家会花巨资买下这处庭院。
此刻隆隆作响的街鼓渐渐停息了下来,天色也陷入了湛蓝色,最后一缕夕阳依依不舍地从西墙消失,整个洛阳陷入了漆黑一片的死寂之中。日间喧嚣繁华的一切仿佛过眼云烟在祖悲秋的眼前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虚和一种莫名的恐惧。祖悲秋一世呆在风景如画的益州浣花溪边,从未进过城市。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领略到繁华都市中帝王对百姓的强大控制力和令人不敢侵犯的凛凛声威。一句宵夜的号令,竟让一座如此生机勃勃的都市在夜里沦为鬼蜮。这种强大的权威令祖悲秋的心中阵阵生寒,说不出的别扭难受。
“洛阳的夜色,竟是如此深沉。”在窗口望向寂静一片的南市,祖悲秋忍不住喃喃地说。
“这就是洛阳的宵禁。为了防止乱臣作祟,老百姓们必须呆在家中熬过漫漫长夜。人们谈到洛阳,就会想到洛阳的繁华富贵,谁会想到洛阳百姓夜里的寂寥无奈。”洛秋彤轻声道,“所以我最喜欢在上元节的时候到洛阳,那时天子弛禁,官民同乐,洛阳城里的老百姓才是真的开心。”
“你既然这么喜爱上元节,不如我们上元节时再回洛阳游玩?”祖悲秋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
洛秋彤俏脸一热,转过头去不答话。祖悲秋不由自主地回头期待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也不再说话。
此时,风横江插到他们中间,一拍祖悲秋的肩膀,笑道:“喂,老兄,听说你不是刚把洛师姐休了吗?怎么看起来不像啊?”
听到他的话,祖悲秋脸色一白,连忙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回话。
“风师弟莫要胡言。”冯百岁转头对祖悲秋温声道,“祖公子,风师弟天真烂漫,出口无状,请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祖悲秋连忙摇头低声道。
“好啦,好端端的洛阳论剑就要开始,你们怎么只扯些不快的话题,看着吧,再过一炷香那些家伙就要到了。”容可盈兴奋得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一跳一跳着,翘首向南市南北各两条大街上张望着。
“哪些人?这些人不知道有没有官府的文牒,如果没有的话,恐免不了笞二十的酷刑。”祖悲秋颤抖着说。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在通往南市的南北各两条大道上,上百条黑漆漆的身影风驰电掣地朝着南市的中心飞奔而来。紧接着,南市东西两条中心干道上,也各有数十个黑衣身影脱弦利箭般疾驰而至。两股黑色的洪流在南市正中心的街区汇做一团,一阵嘹亮的喝声响彻了南市大小街道,这数百名壮士同时点亮了手中的松油火把,接着一个接一个宛如跳上了南市中心街区最高的建筑,将手中火把高高举到空中。明亮的火光将黑暗的南市顿时照如白昼,仿佛黎明提前来到了这座城市的一角。
火把亮起之时,四位孔武有力的壮汉从街区的四角高高跃起,跳到这个街区四座高度一致的店肆上,呈正方形四面而立。紧接着一位锦衣美妇抱着一团金碧辉煌的丝绸来到街区的正中心。只见她身形一个婀娜多姿的飞旋,整匹耀眼生花的锦缎在她手中展开,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彩云,向着上空冉冉升起。当这匹锦缎旋转着升到了四位壮汉立身之处,这四壮汉一人伸出一只手,抓住锦缎的一角,用力一展。这四方形的锦缎顿时被凌空抻开,化为一方悬在半空的平地。壮汉立足的四座店肆虽然不是南市最高建筑,但是地理位置却很是令人满意,位于街区中心地带,周围高耸的酒楼店肆密布,视角极好。
“擂台已立!”站在街区最中央的锦衣美妇左右观察了一下这匹锦缎平面的歪斜,满意地点点头,高声宣布道。
这呼喝声音清丽悦耳,直传千里。随着她的喝声,在东南西北响起一阵欢呼喝彩的喧嚣声,成千上万高来低去的身影从四面八方飞檐走壁,穿房越街,呼啸而来。转瞬之间,在擂台周围的酒楼店肆之上,已经密密麻麻沾满了数千名装束各异的江湖豪杰,每个人手中都高高举着一枚火熠子帮助举火把的汉子照明。此刻的南市在这百余枚火把和数千火熠子的照耀,明媚刺眼,甚至亮过了日光,令凭窗而望的祖悲秋眼前一阵发花。
他闭上眼睛缓得一缓,让眼中的红晕慢慢散去,再重新开眼观看,却发现湘红院并排而开的西窗齐刷刷地一阵来回扇动。原来站在窗前观看擂台搭建的天山弟子们都已经穿窗而出,宛若一道道明亮的闪电朝着擂台中心地带飞逝而去。在他身边只剩下一身黄衫,俏然凭窗而立的洛秋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