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极为难看的黄旭神情有些恍惚,有一些他不想回忆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被逼着接客的女人,被放血甚至被割掉腰子的男人,记得当时自己难得的失去理智,所有的备用弹夹都用完了,但手持军刺不依不饶,队长和两个队友将自己强行摁在地上……
被救出来的人发出那样撕心裂肺的哭喊,记得有个去旅游的女大学生在被自己救出来的当夜从六楼跳了下去……那天晚上,村落燃起了熊熊烈火。
那次的任务,是潜入缅甸进行救援,那也是黄旭前世所有任务中击毙人数最多的一次行动,那样的人间地狱,黄旭这些年努力让自己遗忘,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没有一刻遗忘过。
黄旭缓缓起身,看见那些少女眼中满是麻木的神色,记得那些水匪有将近百人之多……黄旭不想再去联想了。
“大哥!”刘奇小跑着过来,附耳低声说:“还好来的快,先逃回来了三个,正装着银子准备跑,正好被堵住了。”
顿了顿,刘奇啧啧道:“还不出来这帮家伙还有点家底呢。”
黄旭猛地转身,森寒的视线让刘奇闭上了嘴巴,“将那三个人提过来。”
“呃……噢噢噢。”
刘奇一溜小跑走了,秦义从另一侧绕了出来,疾步赶过来,“大哥,遇上事了。”
“嗯?”
黄旭皱着眉头跟着秦义往村西头走,在一处柴火房门口停下,里里外外或站或坐着二十多个少年郎,个个萎靡不振。
“这是……”
秦义附耳低声说:“适才问过了,被那帮水匪掳来的肉票。”
黄旭深吸了口气,“那些水匪……业务还挺广的!”
顿了顿,黄旭有些奇怪的看了秦义一眼,“送回去就是,难不成你想要这笔银子?”
“大哥,没那么简单。”秦义小声说,犹豫了会儿指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你来说。”
“拜见恩公。”少年郎摇摇晃晃的走过来,行了一礼,“在下陶绍,绍兴府会稽人氏。”
黄旭只点点头并没有开口,只等着陶绍解说。
陶绍往远处站了站,才低声道:“在下嘉靖二十五年,承蒙大宗师赏识点中秀才。”
黄旭有些惊讶,居然是个有功名的,绍兴府本就因文名而闻名,十五六岁的秀才,放在整个浙江想必也不是默默无闻的,换句话说,这是个进士苗子。
而且黄旭还依稀记得,大概在不久的将来,绍兴府出了一大批进士,很多都是嘉靖末年、隆庆朝的名臣。
“今年八月,家祖七十大寿,家父、家兄遍邀姻亲好友汇聚一堂,为祖父贺寿。”陶绍用一种无奈的口吻说道:“在下与友人乘船游历钱清江,恰逢倭寇来袭。”
“倭寇?”黄旭眉头一皱,知道这里面有古怪,如果是倭寇,不会将肉票藏在这儿,会稽山阴比这儿更靠近海岸线。
“是。”陶绍苦笑道:“但在出海口逢官兵解救……”
黄旭眯着眼想了想,“据说官兵不敌倭寇而退,倭寇劫掠近百青壮逃窜出海,不知所踪?”
这件事黄旭的确听说过,就是自己从海上归来,赵家在给赵文彬办丧事的时候,上门的不少都是书香门第,方乐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转头就告诉了黄旭。
据说被劫掠的青壮中,有不少是世家子弟,杭州、嘉兴、绍兴、宁波各地都有,甚至连慈溪第一家王家都有个子弟被掳走了。
为此,不少致仕官员将状都告到南京甚至北京去,还有人弹劾浙江巡抚朱纨,不过那时候朱纨到任才半个月不到,这个锅最终也没人来扛,算是今年浙江很轰动的一件事。
“你的意思是?”黄旭试探问道:“你们被关在这儿……”
“无非索要银两,而且肯定不会放我们生还。”陶绍双目有些通红,“将我们塞上船送来这儿的时候,我认得那个领头的,是三江所千户官的亲信。”
黄旭这下子全懂了,突然飞起一脚,将脚边的一个凳子踢飞,低声叱骂道:“惧匪如虎,却劫掠子民似虎,此乃人乎?!”
简而言之一句话,倭寇侵入绍兴府是为劫掠财物人口而来的,这在浙江沿海发生的频率并不高,但也不是独此一件。
但这股倭寇被三江所的官军在出海口追上,双方胜负暂不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官军将载着这几十个肉票的船只拦下了……但官军却舍不得这笔可能数目非常巨大的银两,所以干脆转手送给了,或者是暂时安置在了这股水匪的落脚处。
倒是有些手段,黄旭来回踱步,勒索银两,那银两肯定是送到海外去的,谁都想不到这些肉票却在绍兴府的最南端,再往南就是金华府了。
“你说的没错,他们绝不会允许你们活着。”黄旭揉着眉心低声说:“三江所千户……”
秦义凑上来小声说:“陶绍的曾叔祖是会稽南川公,曾出任兵部侍郎。”
“嗯?”黄旭回头看向陶绍,“陶大临是你的……”
“那是在下三堂兄。”陶绍轻声道:“虞臣兄去年乡试不中,如今在家攻读。”
关于陶大临,黄旭记得不多,但肯定是中了进士的,而且好像还是一甲,不然自己不会记得,不过这一世黄旭也知道陶大临,因为这位与归有光、徐谓齐名。
这三个人都是东南士林中出了名的才子,但也都是出了名的倒霉蛋,都被卡在乡试这一关,到目前为之,徐渭与陶大临都参加了三次乡试,都没中,归有光更惨,已经第五次落榜了。
但会稽陶家与徐渭、归有光是不同的,难道还不能解决陶绍这个麻烦吗?
看黄旭有些迟疑,陶绍低声解释道:“海贸多年,倭寇遍及沿海,坊间传闻三江所涉足其中。”
“陶家或能免于一难……”陶绍的视线投向后面那几十个少年郎。
此时已经是黄昏了,黄旭久久的伫立在一颗大树下,夕阳被层层叠叠的山峦遮挡大半,投下的最后一丝光线透过密密麻麻的树枝后照在黄旭的脸上,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陶绍有些紧张,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其他的选择,而这些杀入贼窝的人是自己最后的希望,只盼着自己不要再一次脱了狼口,又入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