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身为赵文彬的妻子,协助夫君打理家业,并不是个软弱可欺的弱女子,听了堂兄这话登时柳眉倒竖,“难道他们还真的敢来……”
“如何不敢?”陈瑾叹道:“辉哥儿才四岁,等其长大成人支撑门户至少也要十多年,难道赵家人会许你亲自出面打理家业?”
“绝不可能!”
“散落在各个府州的铺子怎么办,以前来往的商贾还要打交道吗?”
“这都不是你能做的。”
陈氏暗暗咬牙,“那三兄的意思是?”
“长房、二房不会明着夺人家业,但以同族的关系帮忙打理……”陈瑾冷笑道:“财帛动人心,到时候是赚了还是亏了,还不是他们做主?”
“不让他们管,难道你去管?”
“你一旦出面,族中只怕议论纷纷,说不定还会给你扣上什么帽子。”
“为兄也不可能,他们不会让外人插手的。”
“更有甚者,若是出了意外,辉哥儿夭折……”
陈氏接口道:“家无壮丁,自然被扫地出门。”
这几乎是肯定的,赵文彬两女一子,独子一旦夭折,两个女儿或许还能被收留,妻妾肯定会被扫地出门,陈氏还能改嫁,而那位妾室只怕都要被卖掉。
“所以,一定要找个能顶门立户的。”陈瑾劝道:“否则难抵长房、三房侵吞。”
“顶门立户……”陈氏呆了呆,迟疑了会儿才小声说:“三兄是说大姐儿?”
陈瑾递过去一个“还有其他办法吗?”的眼神,赵文彬的长女今年十岁,虽然还没到成亲的年纪,但可以定亲嘛,找个女婿来帮衬。
陈氏想了会儿摇摇头,“找个赘婿……这时候肯入赘的能有什么人物。”
有些能耐的,谁肯做个赘婿啊,就算有,只怕也是引狼入室。
陈瑾压低声音,“为兄倒是有个馊主意……此人身份低了些,却是个靠得住的。”
“三兄只管说。”
“便是黄旭。”陈瑾小声说:“尽杀贼人为姐夫报仇,又仗义轻财,送归银钱船只,若不是为兄竭力挽留,只怕已然抽身远去,若是他肯留下,外能抵长房、二房侵吞,内能护佑辉哥儿。”
陈氏想了又想,还是摇头,“黄旭虽然仗义,但只怕难挡长房、二房,更别说只是个门房。”
门当户对,门当户对,不管怎么说,慈溪赵家乃是书香门第,赵文彬这一支虽然放弃举业转而经商,但祖上也是有功名的,女儿如何能下嫁给家中仆役?
陈瑾摇头道:“黄旭其人,不知来历……姐夫二月去嘉兴府时候从路旁捡来的,醒了之后只说前事尽忘,平日沉默寡言,但观其言行举止,绝非寻常人物。”
“突遭大变,寻常人能若无其事,镇定自若?”
“寻常人能有那般身手?”
“寻常人能有那样的气度和胸襟?”
“而且黄旭通文墨,晓典故,用词典雅,还懂倭语。”
“对了,他口音有点硬,倒是有点像是北直隶人氏。”
顿了顿,陈瑾补充道:“这几日查探,黄旭知晓不少名声在外的人物,他曾问起松江的那位徐华亭,今日听其提及徐文长……”
陈氏忍不住插嘴问道:“到底是什么来历?”
“为兄揣测,或许是个世家子弟,出游时候横遭不测。”陈瑾迟疑了下,“也有可能是宗室子弟,所以不肯道出来历。”
“宗室子弟?”陈氏有点信了。
嘉靖年间的藩王还不像崇祯年间那么烂,也能出些人物,就如嘉靖帝本身就是个最典型的例子,从一个藩王一朝而登基为帝……几乎是靠着一己之力硬生生的抗衡大半个朝廷,将大名鼎鼎的杨廷和弄得那么狼狈。
纵观千余年那么多帝王,这位嘉靖帝的资质绝对能排在前列,而难搞程度,说不定都能杀入三甲。
陈氏相信的另一个原因在于,自从靖难之后,本朝藩王是决不允许出封地的……而南直隶、浙江并没有藩王的封地,这位黄旭如果是宗室子弟,有可能是不堪被困于方寸之间才逃出来的。
“他今年多少岁?”
“辗转问了其他人,约莫二十岁。”陈瑾噗嗤笑道:“就是个子太高了点,不会吓到大姐儿吧?”
东南人氏向来个子不高,赵文彬矮矮胖胖,陈氏小巧玲珑,长女才十岁更是没长开,陈氏听了这话瞪了眼堂兄,“这倒是个主意……只是委屈了大姐儿。”
“他还未必肯呢。”陈瑾嘿了声,“为兄也算有些眼力,此人困居门房半载,但绝非池中之物……今日他拿着抄来的邸报来问我。”
“他看邸报作甚?”
邸报是朝中通政司所出,一般来说是关于各地大事以及人事变动的,每个省份都略有不同,因为一些致仕或者守孝的官员也会收到,所以常常流传开来,不过很少有人感兴趣。
“谁知道……”陈瑾笑道:“但只观此事,便知其人胸有丘壑。”
陈氏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才低声道:“那就准备一二吧,不过长房、二房也未必会逼迫至此。”
“希望如你所愿。”陈瑾不太抱有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瑾也做好了准备,只是心中不安,也不知道那位冷漠的黄兄弟是否肯接下这份重担,他怀疑自己提前说个明白,对方会调头就走,所以到现在都没开口。
头七过后,较量终于开始了,一大早长房、二房子弟就汇集在三房大宅,刚开始还是三两个族人试探着问起宁波府、绍兴房的铺子买卖,而几位辈分最高的族老更是不客气的训责陈氏……言下之意是,赵文彬的死,你这个做妻子的也是要负责任的。
若不是女子贪财,赵文彬何以冒险出海以至于丧命?
若不是女子贪财,赵文彬本是读书种子,却放弃举业转而经商。
角落处的陈瑾鼻子都快被气歪了,这叫不讲理啊,若是知道出海那么凶险,哪个做妻子的希望丈夫去送死?
更别说赵文彬是个毛的读书种子啊,三十岁都还只是个童生,原配还没死他就放弃举业转而经商了,这个锅也要我妹妹来背?
陈氏俏脸生霜,她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不要脸,尸骨未寒就上门逼迫了,“诸位叔伯何意,还请明言。”
大厅内安静了片刻,大家都没想到这寡妇这么赤裸裸的问出口,趁这个机会,陈氏瞥了眼角落处,陈瑾悄然出了门。
一位须发尽白的族老颤颤巍巍的开口道:“辉哥儿还年幼,首要护佑其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为文彬侄儿留下血脉,家中铺子庄子,先由族人打理,每年银钱送来,必不会遗漏,待得辉哥儿加冠再接手。”
“三叔公说得是。”
“这是赵家产业,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陈氏冷笑了声,“此番出海之前,先夫曾嘱托,为大姐儿选婿,已有定夺,自有人选。”
众人一时哑然,族老左右环顾,“文彬侄儿已然选婿,哪家子弟?”
大家都知道陈氏这是在胡扯,无非是要拉个人出来堵大家的嘴,就这几天能找得到合适的人选吗?
就算找得到,以慈溪赵家的势力,也没人敢上门吧?
陈氏缓缓起身,指着门外不远处正踱步而来的高大身影,“便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