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烟城的谢家宅院里,重尧缓缓睁开眼。
他的眼皮很努力想要打开,却又因无力而合上。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
妖物袭城时,他正因失手杀死了谢家长子而受刑。
他亲眼目睹了妖怪吸人的恐怖场面,只一刹那的时间,整个谢家的人全部成了干尸纷纷倒地。
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的活气并不多,亦或者是活人太多,妖怪看不上他这濒死的人,最后反而是他活了下来。
说是活着,其实离死也不远了。
他这一生,寥寥无名,黯淡无光。
烟城谢家,是本洲赫赫有名的富商。
二十年前的一个雪夜,谢家夫人突然早产,全府上下乱作一团。
谢家人四处寻产婆,却不知为何,全城的产婆都无法前来。
家主谢清亲自驱车前往城外寻找产婆,好不容易寻到了人,却在回来的路上马车侧翻,家主连带着刚寻到的产婆摔下山崖,没了生气。
等不来产婆的谢夫人等来了丈夫出事的消息,难产死在了产床上。
谢家一夜之间覆灭,大雪漫漫,盖住了整座宅子。
就在众人以为谢夫人腹中胎儿必死无疑的时候,婢女却看见,那个婴儿自己从谢夫人腿中爬了出来。
众人惊叫,认为此子定为怪胎。
谢家家主和夫人双亡,家业由谢家二子继承。
为了留下兄长的一丝血脉,谢二没有杀掉那个怪胎婴儿。
婴孩一日日长大, 倒是与常人无异,只是性格阴沉古怪,常年不语,不似常人。
无人为他起名,他自称重尧。
谢府中人亦无人将他视为少爷,以欺辱他取乐,尤其谢二的长子谢宇,从小便想着法子折磨重尧,以他的痛苦为乐。
重尧好像一个无痛无感的木偶,无论打他骂他他都没什么大反应。
谢宇就想听他求饶,看他流泪,因此想尽了主意折辱他。
可他不仅不哭,有时候还会大笑,简直是个活脱脱的疯子。
这一切,直到三日前才结束。
倒不是因为谢宇良心发现,而是因为重尧失手要了谢宇的命。
重尧站在谢宇的尸体边,对着惊恐的众人说:“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不小心脑袋磕到石头上的。”
他说话时神情镇定冷静,没有一丝愧疚惊恐之情,事情好像真的和他没关系一样。
婢女尖叫,家仆们更不敢贸然动手,这个看起来废物的大少爷,像只野猫一般,踩了尾巴便会咬人。
痛失独子的谢二发誓要把这笔债从重尧身上讨回来,他让人将重尧绑在木架上,命下人轮流用鞭子抽打他,抽到马鞭断裂,血染红了他身后的木架。
谢二觉得这还不够,这远远不够!
他让人给重尧喂下毒药,那毒会一点点侵蚀他的五脏六腑,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即使是这样,重尧也不哭不喊。
伤口好了又烂,血痂干了又掉了。
他在经受非人的折磨,却不肯出声诉苦,就连抽他的下人都觉得毛骨悚然,不敢看他的脸,只敢奋力挥鞭。
他是不是,真的不是人呢?
还有其他人活的像他这么辛苦吗?
许久没见的阳光散落在他脸颊上,重尧的眼珠动了动,想最后一次再看看这个世界。
真是奇怪,都已经这样了,他还是不想死。
他不甘心就这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人堆里,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想做……
谢宇总说谢府外边有趣的很,小丫鬟们说北边巷子里的酒酿又香又甜,下人们说东市的花魁街即使是晚上也亮如白昼。
这世界应该精彩得很吧?
可惜了,他连一幕美好都还没看见过。
真不甘心啊……
尽管心中有再多的不愿,重尧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并不抱有希望,因为没有人会来救他。
他知道,自己会在死后坠入地狱,身体无穷无尽地沉落下去,像掉入黑暗的无底洞里。
恍惚之间,有一个蓝色的身影挡住了他眼前的光。
清风把她身上的香气吹拂到他脸上,那是完全不同于这个污浊世界的清香。
重尧精神一振,鼻子也跟着动了动。
“还想活下去吗?”他听到了仿佛来自天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