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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爷爷的葬礼

  • 作者:风卷红旗
  • 发布时间:2022-06-30 23:20
  • 字数:4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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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走了,走得很安详,也很平静。

啊!膝盖好疼。刚才跪得有点猛了,柳志军的泪水都到了眼眶边了,是因为心疼爷爷,也是因为磕到了小石子。

哐哐当当,爷爷单位的宿舍院子里,家里喊来的白喜师傅们用钢管和雨布搭起了简易的灵棚,在用锤子敲打着连接的构件固定,这是早几天就已经联系好了的。因为接下来几天的丧事会打扰到邻居们的生活和休息,所以按照地方上的规矩,要一家家上门去拜,请大家看在邻里之间这么多年守望相助的份上多多谅解。

拜完邻居就要去单位和亲戚家报丧,也是一路要跪的,而且还要哭,爷爷的老家在柳志军的印象中只是个模糊的地理名词,据说已经没什么亲戚了,也从来不见往来过。柳志军在大城市里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工作,整天就是宅在租住的房子里打游戏再顺便码个字,收入养活自己没有问题,一家子人大多都已经早早就离开了这座小城,只是逢年过节回来团聚或者是看望老人家的时候会住上几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家里人和爷爷的关系都不算怎么亲密,彬彬有礼的透着客气和疏远,但柳志军是爷爷带大的,在他儿时爷爷非常地疼爱他,他老人家对家里的大人们大都是冷着个脸,只有看到孙辈们的时候才会开下笑颜。只不过尴尬的是柳志军小时候好像摔过一跤还是生过一场病,之后总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出了点问题,所以细节上大都已经不大记得了,只是血脉中的那份血浓于水的情感还是有的。

送爷爷的最后一程,跪上一跪,哭上几声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大家都是这么做,也是这么过来的,就是一些自以为在外面混了几年不知青红皂白的年轻人才会嫌弃这、看不惯那、没皮没脸的玩什么个性,但父老乡亲们的唾沫是会教人抬不起头,自己的良心上的那道坎也过不去啊。

柳志军跟着也是在外地工作的大伯父和几位堂表兄弟把报丧的流程走完,身心疲惫地回到了爷爷的屋子里,这是爷爷单位上分的,100多平的老房子,已经挤满了亲朋故旧,闻讯匆匆赶来的长辈们个个神情严肃的在客厅里商量着事情,奶奶是老早就去了的,也就没有遗属需要回避,所以大家讲着讲着声音就有点大,气氛有点喧嚣。爷爷生病住院到转院再到回到老房子里有个比较长的过程,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倒也不至于措手不及,但总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确定,作为已经成年有一份养活自己收入的孙子辈,家里当大事,柳志军琢磨着自己也应该竭尽所能出一份力。

办白喜要做的事情很多,以前都大多是靠亲友帮忙,现在都有了现成的一套人马提供全程服务,只要出钱就可以了,但还是有很多事都要有人做主拍板,只有赶快把大方向定下来后分了职司,大家才好做事。因为这些琐事孝子贤孙们都是不管的,他们是沉浸在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中的,要他们跪就跪,要他们哭就哭,有的连吃饭睡觉都要别人再三催促才会勉强歇上一会的,要是去忙杂事的话,长辈看到会骂,别人也会闲话说这家里没人缘当大事都没人帮衬的,所以是爷爷这一辈的亲戚、朋友、同事在商量着办。

客厅里面大家七嘴八舌也都没说到什么点子上,后事怎么安排,爷爷前段时间就趁着病情暂时稳定,叫齐了孩子们当面交待清楚了的。现在大家是在等爷爷单位上的人过来,好把出殡前的追悼仪式定下来。

爷爷是有单位的人,他的后事单位上是要管的。

柳志军爷爷应该一直是在各地从事图书馆的工作,据说在省城也是待过的,反正不知道怎么的总是调来调去的,最后调动到这个小县城里才安定了下来,还当过一段时间的馆长,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因为参加革命工作的时间比较早,是解放前就有了编制的,还享受到了离休待遇,按道理当地组织上逢年过节搞座谈会、茶话会什么的在出席名单上都是有名字的,只是他老人家一直以身体不大好为由,深居简出,不怎么出席各种活动,那就没有什么知名度,又是这样一把年纪的人了,所以估计在城里知道他的人并不多。

因为去世的是享受离休待遇的老干部,所以作为图书馆的上级主管单位,文化局的局长带着局里的几个副局长、工会负责人,差不多整个班子还有现在图书馆的馆长上门了,先是去灵前上了香,接着再过来和家属谈如何安排后事,表示了慰问和关心,然后再询问家属对组织上有没有什么要求。

爷爷虽然在这个城市好像默默无闻的混得不怎么样,但是柳家的人都还算争气,子女们一个个都靠着读书参军跑到外面成家立业,生根开花,也算是各有成就,和家乡也有联系,有的子女回来的时候还有地方领导出面作陪外事办安排接待一餐的待遇,就算是柳志军这个小辈里比较不争气的,靠着码字这个自由职业也能混个小康,大家都是体面人,所以柳家在丧事的操办上对单位上没有别的什么特殊要求。按照老人的生前遗愿,丧事简办,也不搞封建迷信的那一套,什么燃放烟花爆竹、文艺演出、烧纸化屋、风水先生、念经拜忏、敲敲打打的那些统统不搞,就是这个追悼仪式大家表示一定要搞,而按照大伯的意思是治丧委员会的名单要体面,追悼会要尽量搞得庄严、肃穆、隆重。而在其它方面柳志军们这些做家属的非常体谅单位上的难处,譬如说分配给老人的房子,就主动提出,等办完丧事以后,收拾好老人的遗物,主动退还给单位;单位上因为老人去世补贴发放的各种费用,估计也有几十万的样子,按照老人的遗愿,也全都不要,家属们各家还都拿点钱出来,一起凑个一百万,放在图书馆里做个小小的助学基金,每年奖励给那些爱看书的贫困学生。

既不是一般人家的要待遇、要钱、要房,也不是更麻烦的要解决亲属顶岗工作,就悼念仪式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反而把局长给难住了,他锁紧了眉头沉默了好一会才非常为难地解释说,现在号召丧葬一律从简,也不提倡搞讣告和追悼会了,所以单位上只能是由局工会出面,以人道主义关怀为名义来开展相关工作,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们也只能以私人名义来参加,在这些程序上现在实在是不适合单位出面来做这件事情了,实在是深表歉意,敬请各位亲属谅解。

这话一出,柳志军们这些做家属的就不乐意了,叔叔伯伯老成些的还没说话,一位在大学里教书的堂哥就开始现场背起《为人民服务》来了,“今后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只要他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这要成为一个制度。这个方法也要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帮腔,只差指着对方的鼻子问:以前搞得,现在为什么搞不得?别人搞得,为什么我家就搞不得?老人家为单位辛辛苦苦工作奉献了一辈子,现在老人过世了,又是享受离休待遇的老同志,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单位上到底在老人的后事操办上有没有真心诚意了。

这时候单位里面的工会负责人出来打圆场,他先是追思了一下柳志军爷爷他老人家的丰功伟业,回顾了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缅怀了过去与他老人家打交道时给他本人带来极大帮助的故事,对他老人家的骤然辞世深表痛心和惋惜,说了好话一箩筐,好歹把大家的怒火给慢慢平息了下来,然后再代表单位提出了一个相对折中的治丧方案。

讣告要出,但是以柳志军们家里子弟们的私人名义出,可以在单位大院门口贴几天,相信相关部门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就不细说了,大家都懂的;悼念的仪式是一定要搞的,这是送老人家最后一程,可以说是盖棺定论,不搞说不过去,但是不必叫追悼仪式,不如就变通一下叫追思仪式,亲友们和单位同事们都来参加,只是变个名称,程序不变,该有的都有,一样庄严、肃穆、隆重,这不就行了吗。

局长接着也表了态,局里除了以工会名义派人帮助料理丧事以外,还要排个班,在家的局领导都以私人名义轮流带领局里的年轻同志来负责给老人家守夜,一定齐心协力帮着把老人家的后事办好。至于致悼词的人选,上级中有一位与柳志军爷爷生前交好的退下来的德高望重的老领导,惊闻老人家辞世,非常地伤心,因住院暂时不能前来祭奠,但已经在电话里表示就是打着吊针也一定会来参加追思仪式送柳志军爷爷最后一程,可以考虑请这位老领导为老人家致悼词,同样也是体体面面、风风光光。

单位上已经方方面面地都帮着考虑到了,柳家的人也有在体制内做事,明白单位上的难处,而且大多在外地工作生活,在老家当大事要是没有单位的支持和帮助,很多事情也很难办顺办好,既然局里也已经想了这么多变通的办法,能做到这些真的已经差不多是仁至义尽了。至亲的几位长辈不用讲话,只是眼神里商量了一下,就由大伯作为代表家属们对单位的方案表示认可和感谢了。

其它事情爷爷生前就已经定好了的,丧事从简,不收礼金,在家里只摆三天,所以也不用去请先生看日子,按照当地习俗定下了出殡的时间,路线方针确定后,大家就开始忙起来了。

不管事前再做多少准备,丧事的现场都是忙碌而又嘈杂的,长辈们也都上了年纪,爷爷弥留的时候守得就很辛苦,爷爷驾鹤仙去后,又悲痛得无法自己,柳志军们几个孙辈主动提出要守第一夜,年轻人通宵个一晚两晚的压力不大,却被长辈们欣慰地劝阻了,不管和老人家生前感情如何,这第一夜还是要亲儿子闺女们来守。柳志军看到大伯悄悄地躲在屋子里吃降压药,头发苍白,背影消瘦,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匆匆就是第二天,这一天要做事情都差不多已经安排好了,大家都按部就班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前来祭拜的亲友陆陆续续的过来,柳志军跪在长辈后面,兄弟姊妹中间,有人过来上香,就跪下磕头,然后被扶起来,听几句节哀顺变之类安慰的话;再有人过来,再跪下磕头,再然后被扶起,再听几句安慰的话,人多的时候索性就一直跪在地上,机械地重复着,有点麻木,但心中悲痛依旧。

快到中午的时候,旁边烧饭菜的大灶火焰熊熊,做事的人准备摆桌椅碗筷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这时候快到饭点了,已经有一会没有什么人来了,孝子贤孙们披着麻布捆着孝带,也纷纷地站了起来,揉着僵了的膝盖,休息走动一下,要准备吃席了。

这时候就听到院子大门那边发出“哇……哇……”地一阵阵惊呼,一位临时有事出去的负责丧事的家务长一脸不知所措又兴奋地从大门那边快步地跑了进来,边跑还边冲着柳志军们喊,“快回去,快回去!”一边跑还一边还双手挥舞着往下压。柳家的人本来已经有点散开了,大家见此情景又赶紧按次序找位置跪了回去,这应该是又来了上香的人了,柳志军跟着家人一起把头都垂下,双手撑着大腿,眼睛紧紧地盯着地面,等着……等着……

原来因为怕打扰邻居们刻意把音量调小了的音响,不知道又被什么人把声音调得很大,哀乐声在空中回荡起来。

只听到来祭拜留下来吃饭的客人们也发出了半声惊叹,之所以是半声,是因为人们惊叹到一半的时候,就因为极度惊诧反而失了声,而是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柳志军不由诧异地悄悄抬起头来往前看,人们自觉地清出了好大的一条笔直的通道,首先远远地看到的是两个大大的花圈,是那种真的花圈,很大的花圈,用真的鲜花扎成的花圈,上面有百合、白菊、柏枝,甚至还有地方上罕见的马蹄莲,白得耀眼夺目,亮得心炫神迷。

这并不是最让人惊讶的,甚至包括抬着花圈的是四名穿着全套礼宾服的高挑挺拔踢着正步的武装警察,也不是最让人惊讶的,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花圈飘带上的落款单位。

一个花圈上的落款是:国家的安全局。

另一个花圈的落款是:部队的参谋部。

柳志军惊呆了,谁能告诉他,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连花圈都会有送错地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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