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下,大家简单地用过了中饭,那边姜大厨姜师傅还在烧得熊熊旺旺的炉灶边再加加加炒一个小炒,这边就差不多已经要放碗了。
何老还很接地气的把吃完饭的碗和手上的筷子向大家亮了一下,说我先吃了,大家慢用,不用着急。然后再把碗和筷子放在桌子上,这是当地吃席时的一种程序性礼节,没想到何老居然也懂这个。
何老吃完就像是个信号,席面上的人们都开始跟着放筷子了,不一会何老开始起身,和桌上的陪客们一一握手,特别是跟村里的老娘舅还叮嘱他保重好身体、搞好传帮带、为村里发挥好余热,说得老娘舅几乎要热泪盈眶,然后再跟已经过来等着的柳嵋峰和丧礼上主事的几位握手。
另一边,曾海平还起身专程代表何老来到灶上,跟姜师傅、各位帮厨以及上菜的、倒酒的、端茶递水的都一一握手,道辛苦,夸赞菜的地方特色浓郁、味道正宗、卫生可靠、大家的服务热情高效,一点都不嫌弃炒菜的手上可能有汗,烧火的手上可能有灰,亲切的笑容,温心的话语,满口的赞赏,让以姜师傅为代表的办厨一帮人个个红光满面,喜笑颜开,仿若回到新婚之时迎来了人生高光时刻的日子。
何老起身的时候,其实吃席的人都已经差不多站起来了,等他这边忙清楚了路过的时候,人们都争先恐后的跟他打招呼,有恃身份的人、无恐尴尬的人都争着跟他握手,就像迎接奥运冠军一样,何老也轻轻握了,再向大家挥了挥手,非常地有亲和力。
觉得自己能做代表的,胆子大想完整的看热闹不愿错过每一个细节的,都亦步亦趋跟着去送,人一下子就去了一部分、一大半,干脆最后差不多全去了。
一辆考斯特早就悄悄地停在了院子门口,何老向大家挥手致意后率先上了车,其他随行人员鱼贯而入,维持秩序的武警战士再上了前面的一部装了警示灯的军牌勇士,打着双闪,在大家的注视下,缓缓地驶向远方,在前方路口处还等了一个红灯,然后消失在了远方。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神秘的何老一行就这样赶回京城去了,只留下了两个花圈,一面红旗,还有一个正在如同链式反应一般爆炸开来的小城传说。
生活还要继续,葬礼也还要继续,不但要继续,还要办好。但事情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化,一下子就把大家给砸得有点懵圈了,接下来怎么办?谁也不敢表态了。
每一个在体制内工作过一段时间的人其实都知道秘诀,遇到大事怎么办?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情况下有两个非常好的办法:
一个是向上汇报!
一个是大家开会!
在如何贯彻落实好上级指示精神,隆重办好柳忠诚同志葬礼这件大事上,这两个办法是几乎双管齐下、同时进行的。
图书馆跟很多机关单位一样,办公楼和职工宿舍是在一个院子里面,只是隔着一个大大的操坪,单位的圆桌会议室马上被打开了,把在场有一定职务的、社会上有一定影响力的、家族中说话响亮能算数的都请进去了,局长一边打着电话向上级汇报,一边空着平常自己坐的主位,而是坐在第一副位上准备先主持会议,有资格参会的人进来自觉的找位置坐了,很快就闹哄哄的,大家各抒己见起来。
在场的人没一个走的,大部分在打电话跟人分享和议论,一部分拿着手机拍拍拍,还有一小部分索性在发呆。
柳志军和大部分正式的亲戚们都回到了灵棚站着,跪是再也跪不下去,要是敢跪下,估计此时此刻的爷爷都会生气的吧。
但是接下来亲属们怎么做事,礼仪怎么搞,葬礼怎么办,还是要等会议室里商量出结果来,可是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啊,随时可能有来宾上门的。
柳志军悄悄走到大姑姑身边,大姑平时在老人这边走动得多一点,对家里更熟悉一些。
“大姑”柳志军悄声喊道。
“嗯……”大姑此刻正想着往事沉浸在悲痛之中,回过神来喊着柳志军的小名问道,“军军,什么事?”
“家里有没有黑纱或者黑布,有的话要人去找出来先应下急吧。”柳志军说,然后示意自己和亲属们身上捆着的麻索,“这个应该要换了,还要给来宾备着,您看对不对?”
“嗯嗯,是这个道理,不能兴老礼了,你说得对。”大姑连声应道,然后就喊一个做事稳重的亲戚,“皮皮,皮皮,过来……”
很快这位长得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就从屋子里翻出了一小捆黑布和两把剪刀,来帮忙的几位嫂子们飞快地接过来,麻利地用剪刀裁开,裁成一长段一长段的,剪刀不够,有的嫂子急起来就用牙咬,这布有点厚,咬不开,就算了。
东西要先紧着孝子们这边用,正解了麻索换上黑纱,大门口结果就来人了,急急忙忙来了四五个,估计是刚接到电话就赶过来的,有认识的亲戚就小声地跟大家介绍来人的身份。
领头的那两位就分别是县里两办的当家人,这是为组织上和领导过来打前站的,当然也有来确认消息真假的意思,不怕一万也怕万一,万一是有人脑子抽风向领导打了假报告,或者错把冯京当马凉了呢,那就是要出事的啊。
这两位走近来第一眼看到花圈的式样、文字的字体和内容虽然早有准备但心里也是一惊,随后对视了一眼,已经有了答案,这时已经有人麻利的递上了黑布带子,连忙系好。
献花圈(没来得及准备)也做了个样子,三鞠躬、绕馆一周瞻仰遗容、与家属一一握手致以亲切慰问,献花(鲜花也没来得及准备)也帮忙整理了一下花枝,礼毕。
两位领导神情肃穆的按礼仪走了一遍,便匆匆赶往办公楼里的会议室,他俩要赶着去为葬礼的事情拍板定调,已经十万火急了,一刻都不得拖延。
很快各种指示就从会议室里发出,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指挥部,就像平静的湖面砸进了一颗大石,波纹迅速地辐射开来,局面碧波荡漾了起来。
大伯和几位长辈回来了,他把大家召到了一起,简约并郑重的交待了几句,大致的意思是:现在已经不是我们一家的事情了,组织上全面接手了,大家听组织上的安排,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跟着大人做好自己的事,别给老人和家里丢脸。
同时按新式礼仪,遵照老人的遗愿,只办三天,从简办丧,一律不收礼金,火葬。
大伯最后以不容商量的语气与大家商量道:单位是给老人出了丧葬补助的,所以所有相关开支,县里想全捧起来,我在会上和他们争,应该全部由我们各家按原来商量的来负责,志军年纪小,又是一个人,他那份我来出,你们有没有意见?!
大家纷纷摇头,都表示没有意见,但柳志军有意见,而且意见很大。
他含着眼泪梗着脖子说道:谢谢大伯的好意,我们家那份我自己出,我有钱,我写书挣了钱……
“志军,你能赚钱是好事,爷爷知道的时候不知道多高兴呢,还专门去注册了会员,全部都看了呢。”贤惠的大伯母扯出一点微笑在一边劝林志军,还摸了摸他的头,“别跟你大伯争了,他是大财主,你的钱留着给你娶媳妇用吧。”
“不,大伯,大伯母,我知道大家为我好,但这是送爷爷,我们家的这份,我要出。”柳志军说完,眼泪终于止不住,哭了起来,大家都沉默了。
柳志军也就哭了一小会,丧乐又大声响起,来客了,柳志军抽泣着跟着排好队,做事。
县里很快就成立了以一把手为主任的治丧委员会,主要领导都有名字,离退休的老同志全都列了进去,还有具体做事的相关单位负责人,一大开白纸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贴在了大门口醒目的位置。黑纱、鲜花也很快到位,放在门口安排个小伙子守着,供来悼念的宾朋取用。
乒乒乓乓的声音又响起了,不知道是从哪个工地上直接调来的施工队,直接拖了一大车钢管和构件过来,再搭个大灵堂盖在原来的灵棚上,等搭好了再把原来的小灵棚火速撤掉,完全无缝对接。
林志军在去如厕的时候,听见旁边一个小伙子在那跟人小声发语音,“说出来你们也不信,这次真的是太离谱了,居然有办丧事盖两次灵堂的,这不是咒人家主人家吗?太不吉利了。”
结果被边上的一个老大爷听见了,直接就骂了。
“闭嘴!我们唯物主义者是无神论者,百无禁忌,不讲封建迷信的那一套!”
然后还不放过,又拉着小伙子指着那对花圈让他看。
“那对花圈那么大,原来那么小的棚子它放得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