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凶手在挑衅?”油腔滑调的检验吏都黑了脸,抬脸回望着同样面色难看的杨千云。
“先忙你的,七狗。”杨千云语气渐沉,指挥着手下拿证物袋来,然而小心地把东西放进去。
就算有这么个关键证物的出现,搜集线索的工作不能被打乱。
凶手挑衅警方恐怕只是一个目的,留下这种东西自然还有混淆视听的作用。
杨千云二话不说指挥大家分头做事,将打算跟出去一块尸检的白慕辰拦住了:“七狗检查,你继续检查浴室的线索。”
靠,你是跟我有仇还是咋的?就不想让我碰尸体?老子本职可是法医,不让我碰尸体怎么尽快破案……
心里把这过分追求“程序”的迂腐探员骂了个遍,白慕辰却也只得听命。
盥洗室虽然并不大,但需要勘察的东西也不少。
就在他把眼光转向现场时,身后突然传来杨千云略带疑惑的声音:“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此刻白慕辰正拿起妆台上的一支玻璃香水瓶,不知他这没来头的问题什么意思,不由将困惑的目光转过去。
一直保持相对沉默的杨千云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个凳子,正踩在上面正在拆天花板:“我是说,你是怎么知道鬼佬从前是干什么的?”
“您说的是那位法国总探长吧?”白慕辰淡然地继续勘察现场,“线索太多了。天气这么热,他撸起的袖子露出手臂有只船锚的纹身,证明他做过有关航海的职业。法国的民族构成虽然复杂……但大抵都是白人种;他的肤色那么黑,肯定在日照强烈的地域常年工作过。”
“那你就敢肯定是法属印度,做过大副?法国佬的地盘可不少。”
“腰带。”说话时,白慕辰猫下腰开始勘察浴缸周边,“原产暹罗的优质水牛皮,腰带扣上有拿破仑执政时期的纹章,那玩意我没记错就是在法属印度生产,是某家英国风险公司投资做的,上海这边也有洋行在售;如果没有上述原因,那家伙有可能是在法国本土或者上海买的舶来品……但几个线索综合考虑,再加上他那神态动作语言习惯,除了在法属印度的海军做过大副外,不会有其他过去了。”
接连推理不仅精彩且准确,而且细致入微到了足以震撼杨千云的程度。
看到这个年纪足以当自己父亲的男人越显欣赏和佩服的表情时,白慕辰却完全没放在欣赏,站起对他从容一笑。
“行了,我对那鬼佬并不关心,我们还是谈谈案子吧。崔锦红大约二十左右……可看这情况,倒也不像交不出房租的样子啊。”已细细排查了一遍,除了血迹和浴缸上面有两道奇怪的擦痕,他并无发现异常。
“怎么说?”杨千云此刻正好打开了天花板的隔层,听到他话立时将目光转过来。
白慕辰低垂眼睑,扬了扬刚从地上捡起的一块粉红色块状物:“看这个。”
眼看对方表情越是不明所以,白慕辰快速解释:“一种法国进口的新款玫瑰香皂,目前全上海只有南京路的一家洋行有售——《申报》上有它的广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么一块玩意得七八块钱。而且看这形状和大小,她应该用了有段时间了。”
七八块钱,在现代人看来也就买个鸡蛋灌饼,但在1921年可足够一个普通家庭大半个月菜钱了。
说完,他又回身抬手指了指半身镜前的妆台:“还有那些瓶瓶罐罐上面都是洋文,也都是进口货……一个用全套进口化妆品的女人住骑楼已够奇怪了,她连房租都给不起还买这些贵重东西?”
“是啊,再加上那块奇怪的牌子,这案子疑点太多了。”踮起脚检查过隔层,杨千云下地回身,对他摇了摇头。
看他失望的样子,分明一无所获。
白慕辰深吸口气,盥洗室里的血腥让他很不舒服;如此闷热的天气还不能开窗,毕竟凶案现场明显是凶手刻意构成的“密室”,开窗通风很可能毁掉一些关键性物证。
他轻声发问着:“对崔锦红的身份调查了吗,有什么结果?”
破案的必要流程就是要弄清楚被害者的身份,绝大多数案件单从被害者的身份背景,就能够梳理出很多关键性的线索。
盥洗室并不大,白慕辰已是快速过了一遍;此时他摘掉手套继续追问:“问过房东吗?”
“这个自然问过。”杨千云一五一十地回答,“可就连房东也并不清楚被害者是干什么的——只是说她自称锦红,在公寓租住大约有三年的时间了。”
“三年了?”白慕辰一怔,“也就是说,她之前交租还比较准时?”
杨千云点头:“别看公馆马路这边的骑楼狭小,租金其实不低……她一个独身女人能够交得起这里的租金,收入应该不差。而且据房东魏女士说,这女人每次一交房租就是半年的。”
听到这些,白慕辰更加意外:“这女人一出手就是半年的房租,再加上这里的进口货——她的收入应该不错。看来,她最近三个月交不出房租,肯定是出了些问题。不是影响了收入,就是有什么大的开销了。”
“死亡时间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杨千云托着下巴思索,“一个独居女人这么晚洗澡,实在太反常了。”
“所以,我们得看看那边有什么发现了。”疑点这么多,白慕辰连连催促杨千云一块去客厅那边,现在只有搜集尸体上的线索寻找突破口了。
民国时代各种侦查技术落后,而且白慕辰怎么也不愿相信,那个怎么看都不靠谱的检验吏麻七狗能什么有价值的发现,他甚至怕那货一个不靠谱,把尸体上的重要线索给毁了。
这一次杨千云没阻拦,然而他俩刚走出盥洗室打算到客厅去,就听玄关那边传来和尚震惊和不满的声音:“喂,你是干嘛的?巡捕在里面办案你乱闯啥……”
和尚的吼声,让白慕辰倏然转去目光,立时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
一袭剪裁极其贴身的高开叉黑旗袍,女人的红唇卷发相得益彰,把这冰冷美艳的美女撑得足有两米高的气场——就算完全不解风情的和尚,也给这十足的女人味逼得不敢上前阻拦,只得任由着她踩着一双细跟漆皮鞋进了门。
“你什么人?”不同于和尚,还有他那些土包子手下们,见多识广的杨千云立马定了定神对她低吼,“巡捕办案,请这位小姐不要来妨碍公务,否则……”
那女人却似乎压根没听到杨探员的话,反而踩着坚定步伐直接进了门——客厅里横躺的裸身女尸直面眼前,令她顿时定住步子微微失色:“她……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