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居民楼几乎被拆平了,前营的营地就驻扎在这片废墟之上,能看见营帐之中星星点点的火光,眏着里面不断晃动的人影。
天黑之后,南疆的天气尚有些冷,骑兵们没有命令都不敢将内甲脱了,帐子里一些士兵就正挤在一起烤火,见他走进来,有些之前与张自在共事的伍长们,便纷纷起身向张自在道喜,他苦笑着一个个回礼。
“将军!您回来啦?”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张自在扭过头去,看见是之前在他手下的小兵阿理。
阿理是个小少年,初入军中才数月,与后营的那环殊是一般的年纪,如今在大灾的冲击之下,征兵丁并不容易,为了解决兵源不足的问题,所以就算是玄甲骑兵这种老牌军队,也有不少年纪轻轻的少年兵了。
但是阿理的心性却没有环殊那样复杂,战争显然还没有污染阿理的心。
张自在向来是把他当成弟弟看待的,平日里对阿理也是颇为照顾,或者是张自在的一点小小的执念吧,他并不想阿理以后也变成他这般手上尽是沾血的人。
他摸了摸阿理的头,便对他说:“去将大家伙都叫过来吧,我有事情要宣布。”
阿理看向他,问道:“怎么了?将军。”
张自在看着他,又将目光看向帐外,道:“又要打仗了…”
阿理闻言吓了一跳,赶紧便让之前在张自在队伍中的人聚集了过来,见人陆续到齐,张自在随后便向他们宣布了刚才庞都统的命令。
人群中,听到又要打仗,有人兴奋,也有人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但在身在军中,无论何种情绪,都只有服从。
张自在暗叹了口气,就开始整合队伍。
在玄甲骑兵里,一个百郎将麾下最标准的人数是统领五百名士卒。但如今各营都有伤亡,张自在大概数了一下,虽然升了官,但是在他手下的士兵也只剩下三百五十多人了。
现在已是深夜,虽然军中有特制的火把,能在雨中持续燃烧一段时间,但这乃是不可多得的物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
所以劝降的时间定在了明日清晨。
一夜无话,张自在几乎是没睡,就这样睁着眼睛等到了第二天。
在阿理的伺候下,随便用过了早饭,张自在将昨晚清点出来的三百多人都唤上,所有人都齐齐跨上马,一齐戴上面具,冒着雨,然后就全都往北城门下去了。
闽城一共只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北门离他们驻扎的地方其实算比较远的。
但是当张自在他们跑到城门下时,才发现他们居然是前营里第一个到达的。
而那安青远早就已经将后营里的一千骑兵全拉到了门下。
张自在到处看去,没有在后营的队伍里看见安青远的身影,还是后营中的一个官兵,给他指了指正站立在城墙上的一个人影。
张自在也走上城墙去,看见安青远正扶着墙砖,望着城外不远处的林子里出神。
张自在跟随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南方的气温适宜生长,树木都非常茂盛,那片林子占地颇大,站在城墙上望去,黑压压的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下雨的天气,天空中总是阴沉沉的,城墙上春风微拂,还有些冷意,这北城门下只有一条大路是通往它方的,如今已经全是泥水了。
好在闽城的地势颇高,在这几个月连绵不断的大雨之下,南疆又多是平原,像地势低矮的一些小城小县,已经完全被淹没了。
大路外就是一大片平地,已经沆洼不堪了,而那片林子距离这条大路尚有十几里的路程,只用肉眼不怎么能看清。
但张自在仔细的看,还是能望到森林的外围有一些人影正坐在那里,身上都穿配着黑旗军特有的黑甲。
但是这整支队伍太奇怪了,张自在又观察了一遍,没有见到林子里有任何番旗飘动,她们真的能算兵吗?
看了许久,安清远突然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些也都是可怜的人呐。”
张自在闻言心中一动,看向了安清远。
或许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马上又露出一个微笑来,道:“希望她们能识相,投降对她们来讲,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张自在也看过去,心说或许吧。
三千个女人,无论在哪里,都是会让男人们疯狂的存在。更何况是在如今的情况之下,如果她们真的选择了投降,都统又会怎么处理她们呢,这些凶名在外的朝廷兵又会做出什么事来?结局真的就是最好的吗?
张自在不愿想下去,又站了一会,城墙下面的街道上陆续传来一些杂乱的马蹄声。
张自在回头看过去,是刘荣平带领前营余下的五百人马过来了。
安清远看了,便扭头对张自在说了句该出发了,就率先走下了城墙,只见他先走到那刘荣平的面前,说了几句恭维的话。
可那刘荣平却表现的不太积极,连马都懒的下,只是在马背上朝他拱了拱手,说都是奉都统的命令,安将军吩咐就是了。
此人年龄颇大,也是前营中的老兵,虽然脾性不如赵火业火爆,但是骄横之气也是有的。
安青远见状也并不生气,还是恭敬的朝前营中的其他人也抱了抱拳,然后就回到了自己队伍里面。
见他上马,张自在也急忙跨上了自己的马,刚一坐稳,就听到安青远在前方大声喝道:“开城门!”
两千名骑兵的队伍,随着城门的开启,在大雨中浩浩荡荡的陆续冲向了城外。
一出城,城外的空气中没有城里那种雨水混合着血的奇怪味道,但是却有股烂泥的腥味,也不怎么好闻。
马蹄踏泥泞,张自在带着自己的队伍本来一直跟在安青远的一千人后面,奔跑了一阵,就在快到跑到那片林子面前的时候,刘荣平突然骑着马从后方追赶了上来。
张自在有些奇怪的转头看了一眼他,这时,刘荣平拿马鞭的手伸了出来,忽然就拉住了他的马绳,然后一人一马就拦在了张自在面前。
张自在只好赶紧驭马停下,望着他。
刘荣平看着他,冷笑着说道:“姓张的新崽子,我们前营不过是给安青远作个势而已,你可不要那么拼命啊!”
张自在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待张自在回头看去,自己手下的三百骑兵们,已经都被刘荣平的手下们格挡住了,所有人逐渐的速度皆慢了下来,整支队伍与安青远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但前头安青远的队伍似乎没有察觉,并没有要放慢速度的意思。
很快,他们就已经冲到了那片林子的前方不远处。
张自在望到林子里面依旧是冷冷清清的,那些女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这么大的一支骑兵队冲出城来了,她们却像什么都没发觉到似的。
那刘荣平举此时起手来示意,前营里的人马都在原地勒住了马。
他又看了一眼张自在,见张自在没有异动,也就松开了拉住他缰绳的手。
安青远此时已经看到前营的人都停下来了,但他只是远远的回头望了一眼张自在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停顿,只见他带着几个士兵,骑着马,慢慢的往林子里的那些女人走了过去。
骑兵们已经逼得如此的之近,这些女人却连列阵对抗的意思都没有,好像对他们视而不见那般。
黑旗军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一支队伍,这让张自在百思不得其解。
只见安青远似乎在大声的朝那些女人喊着什么,那些女人突然像是有了反应,这才陆续的站了起来。
可是距离的太远了,张自在耳边只有雨点声,根本听不清楚安青远他们说了些什么。
又过了半晌,安青远骑着马,对那些女人们说着说着,眼睛里似乎就看到了什么,只见他身形一顿,突然就拔出了腰上的军刀。
他身边的几个士兵也快速的将长枪摘下,然后大喊着,就向林子里奋力的刺了过去。
场面一下子就混乱了起来。他的这番动作,也引得那些女人拼命的往森林里跑去,接着,张自在他们就听见从林子深处传出来一些古怪的声音。
但是没有听清楚那是什么在叫,只望到安青远他们在听到这个声音后,便开始惊恐的大喊,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后营余下的那几百个骑兵们见状,也都纷纷大喊着,抽了刀来,然后全部一头冲进了林子里。
刘荣平与张自在对视了一眼,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安青远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劝降她们吗?怎么突然就动起手来了?
从林子里不断的传出来凄厉的惨叫声,配合着天边的暗沉,倒让人有些不知身处何方的错觉。
张自在皱起眉头,侧耳仔细听着,忽然他就浑身一震。
好像从一开始,这些惨叫就全部是男人的声音。
只有男人发出来的声音,就代表这是安青远他们在不断的遭受着攻击,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玄甲骑兵是什么人?这是朝廷仅存的百战之师!怎么可能对付不了一群连兵器都握不稳的女人。
张自在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难道说…他们都被骗了?!这些女人其实是训练有素的黑旗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