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自在再走出营帐的时候，五十七个鹿字营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
看见他走出来，原来懒散的队伍“哗”一下子排列起队伍来。张自在望过去，队伍整整齐齐，丝毫不乱，有些人还灰头土脸的，连血渍都没擦干净，都仰着头看他。
张自在不由暗赞了句，看来应归声平日里对他们训练的非常好，这纪律可比玄甲骑兵都要好得多了。
张自在有心又看了一眼他们，看见这些人里除了左卫高篷，其他人都只是普通的士兵。他不免心中一痛，一个营里稍有军阶的老兵，几乎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活下来的，对战的经验非常充足，此次鹿字营的损失，还是太重了。
他看着，突然扫到众人之中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倒也不是他认识那个人，而是这个人年纪似乎是这些人之中最小的，瞧着竟还是个少年。
这让他立刻联想到了阿理。
张自在踱步走过去，走到少年身前，看着他这还稚嫩的面孔，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顿时愣了一下，赶紧对他行了一礼，有些结结巴巴的回道：“回禀统…统领，我没有名字，…你叫我小阿三就好，他们都叫我…小阿三。”
张自在眉头皱了起来，“小阿三？你今年多大了？”
小阿三也不知道为什么张自在要问这些，有些慌张，老实回道：“回统领，我…我今年十八了。”
张自在的眼睛眯了眯，看着他瘦小的身躯，道：“十八？我看你的样子，十六都还未满吧？”
倒不是张自在觉得这少年如何，只是追击镇南王此行凶险万分，鹿字营的人数已经偏少了，他实在不愿意这样一个还未成年的年轻人，跟着他们，万一出了什么事，就太可惜了。
或许他也有私心，阿理的下场，让他有些条件反射的反感在战场上见到这种少年人。
这时，站在一旁的高篷走过来，也道：“统领，小阿三是在大军经过汴北省的时候，被应将军收编进营的，他家里的人都死光了，应将军看他可怜，眼神也很准，便让他随军做了弓箭手。”
张自在哦了一下，顿时明白了。南征黑旗军时，大军必要经过汴北，当时暴雨倾盆，汴北受灾严重，粮食短缺，很多地方只有腐烂的尸骨，人影都没有一个。小阿三的家人就是那个时候饿死的吧。
只是能做弓箭手的，大多都是身材高大，或者天赋异禀的人。一般的士兵，倒还是不符合要求的。
张自在听了高篷的话，倒也不知说啥，又望向小阿三，那少年此时也正怯生生的望着他，突然，小阿三跪下大声冲他道：“统领，请您责罚我谎报年龄之罪，但是，请你不要赶我走！”
张自在闻言倒还有些纳闷，转头看了看其他人，众人表情里都有些担忧。
张自在明白了，原来他们以为我觉得小阿三太小，要将他赶出鹿字营。
张自在只有苦笑了一下，将小阿三扶起来，道：“我不是要赶你走，可是，你还很年轻啊，追击黑旗军一行凶多吉少，不如我去向武相大人求情，让你随大军回京吧，你往后的路还很长。”
小阿三怔了下，或许没有想到张自在原来是这样的想法，他抬头看了一眼张自在，但随既又马上咬了咬牙，摇头道：“不行，我小阿三在应统领面前发过誓的，我不会害怕死！生是鹿字营的人，死是鹿字营的鬼！我绝不离开！”
他此番话，倒说得斩钉截铁，张自在也没料到眼前这个少年竟是如此的有骨气，张自在看着他，知道自己再说也无益了，他叹了口气，只有点头道：“好吧，那便随了你的意了，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说过。”
小阿三顿时欢喜起来，又跪了下来，抱拳道：“多谢统领！”
他这一道谢，让张自在倒是不自在了，便让他起来，张自在又看了看鹿字营的人，转头便对旁边的高篷道：“高将军，我去向相爷辞行，你随我一起吧。”
高篷应了一声，便立刻跑过去将张自在的战马牵了过来，应该是还没有摸清张自在的禀性，高篷很是拘谨殷勤。张自在却不太习惯被人如此对待，他虽然做了鹿字营的统领，但军阶却仍旧只是个百郎将罢了，高篷的年纪看上去比他还要大上几岁，说起来还是他的前辈。
两人骑上战马走出一段距离，张自在便对高篷道：“高将军，以后牵马收拾营帐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了，不用你们老是这样服侍我的。”
高篷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但是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也只是点头道：“是，统领。”
驾马行出左军，走了没多久，便来到了武相营帐之外。
在经过亲兵营的时候，他本来想见见李参数的，但是他问了亲兵营的人，却都说没有见到李参数，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张自在跳下马，高篷并没有见武相的资格，便在战马前站着等他。张自在向门口的护卫禀告了几声，那护卫走进武相营帐中，再出来时，却向张自在抱拳道：“张将军，相爷说你不必进去辞行了，你所求战马之事，他会安排的，不过在你离开之前，还有个人想见一见你。”
张自在听了他的话，却又是一愣，问道：“有人想见我？是谁？”
那护卫对他笑了一下，道：“张将军见了便知道了，请跟我来吧。”
张自在有些云里雾里的，那护卫也不等他，说完便往它处走去，张自在打了个手势，告诉不远处的高篷他要离开一阵，便急忙跟上那护卫的脚步。
很快，他们绕过武相的营帐，便来到一座营帐面前，护卫走到门口，只道：“张将军，请吧。”
之前他从未来过这里，看花纹，这军帐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张自在有些疑惑，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你来了，张将军。”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张自在抬眼望过去，看见营帐正前方里正站着两个人，他仔细一看，正中的人一袭黑衣，头上戴着一顶纱罩，居然是那位神秘的楚参士。而说话的那个人，正恭敬的伺候在那人下方，是楚参士手下的那名护卫。
张自在被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道：“不知是参士大人在此，张自在万死！”
楚参士的护卫看了看他，便替楚参士道：“起来吧，张将军，不必多礼，我们参士等你很久了。”
张自在站了起来，他与这楚参士并不熟悉，在玄甲军中时，他更是只在远远地见过几面，但是此人却多次解他危难之际，加之他在军中的名声，此人多谋近妖，南下以来武相大人多倚重他的谋略，张自在也的确颇为尊敬他。
不过虽然如此，张自在也不明白，楚参士为何要见他，张自在想了想，正要发问，这时，却见楚参士却坐了下来，同时他抬了抬手，示意那护卫先出去。
护卫看了一眼张自在，点了点头，抱拳行礼，便走出了营帐。
张自在见状一愣。平日里，只要有楚参士出现的地方，就必然跟着这些熟知手语的护卫，他并不懂手语，楚参士却让这个护卫先行离开，那等下他要如何与楚参士交流？
张自在正思索着，这时，那楚参士的面纱却晃了一晃，楚参士似乎是看向了他，然后，他便听到那面纱后面，传过来了一个好听的声音。楚参士道：“请坐吧，张自在。”
听到楚参士说话，张自在心中猛的一惊，居然连礼仪都忘了，只抬起头来，看着这人，惊道：“参士大人，您…您不是？”
他惊讶于楚参士能说话的同时，却更是震惊于这个声音，而是这分明就是个女子的声音！
只听他那两个字还未说出口，那楚参士便又说话了，虽然黑色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脸，但是也感觉到她语气之中，有些许不悦，只听见她冷笑道：“张将军可不要听信军中谣言，我曾几何时说过我是个哑巴？”
那面罩下虽是女人的声音，但这些话中，却也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感觉，张自在连忙跪下，抱拳道：“是未将糊涂了，请参士大人恕罪。”
楚参士笑了一下，伸出手来，道：“无妨，我倒是不想扮成这样，像唱戏一般，只是一个女人，无论她多聪明，在军营这种地方，都是不相容的，我必须要伪装自己。”
说着，她忽然叹了口气，顿了一顿，又道：“坐吧，张将军。”
她一身黑衣，头上还有顶面罩，张自在什么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早在之前，军中就有人讨论过楚参士，但大多也觉得此人虽然聪慧，但以一个男子来讲，身材却生得有些纤细矮小，但是也从来没有人敢往那方面想过，毕竟自大承开国以来，军中像这样的事情，实在有些过于匪夷所思了。
不过张自在倒听人讲过，在一些古籍之中，军中确有出现过女子代父从军的事迹，想来，这样的女子，是值得所有人敬佩的，无关乎她是女是男。
张自在坐了下来，那上面，楚参士却忽然又道：“张将军还不知，此次由你统领鹿字营，是我向相爷推荐的吧。”
张自在愣了一愣，刚坐下又站了起来，行礼道：“原来是参士大人厚爱，未将感激。”
之前武相大人便说有人在他面前多次推荐，张自在还有些不明白，原来这个人竟然是楚参士，张自在一直还以为是颇得武相器重的章汴梁。
她便笑道：“追击黑旗军并不是份好差事，张将军莫怪我才是真。我也是为国举贤，你担得起的。”
张自在只有又拜谢道：“未将多谢大人。”
“起来吧，张将军。”她说着，顿了顿，道：“我本名并非是楚姓，你也不必总是如此客气，倒显得我们过于生分了。”
楚参士在军中本就是神秘莫测的身份了，私底下甚至比武相还要名声响亮些，武相对其又非常器重，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个女人。张自在也不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贵重的身份，她说她并非姓楚，怕是跟圣君…或者朝中哪位位高权重之人，有莫大的瓜葛吧。
想到这里，张自在也只能暗叹了口气。这场战争本质上，仍旧不过是他们这些大人物在互相征伐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