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四周全都是白。
沈梨懵懵懂懂从床上坐起，灵魂仿佛脱离了肉体。
一个小女孩拔掉针管，在满是白瓷砖的空间独行，沈梨不知道她要去哪，但一路前行的她很清晰，沈梨能感受到有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往前走去。
几分钟后，她在一扇房门外立定，深呼吸好几次，做了好多次心理建设，缓缓推开了那扇纯白的门。
门开了一道浅浅的缝隙，她没有进去，而是怯怯站在门口，看向病床上的人。
那是一个女人，她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她的呼吸实在太过微弱，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几乎发现不了那胸间的起伏。
几秒后，女人似有所觉，睫毛颤了几下，慢慢张开了眼睛。
沈梨能感受到病床上那个女人的虚弱，还有那个小女孩的期待与害怕。
女人问，你是谁。
那声音很轻，带着似水的温柔。
小女孩张了张口，沈梨感觉自己的喉咙也跟着发紧，心脏跳得很快，说不出话。
女人看了她一会儿，仿若迟迟反应过来。
“你，你是叫沈梨吧？”
她微微展露一个笑，眉间却未曾舒展，沈梨心脏跳得更加剧烈，连说个是都勉强。
“你身体好点了吗？”
女人问。
沈梨跟门外的小孩融为了一体，紧紧捏着门把不作声。
沈梨很想靠近她，身体却僵在门口。
“阿姨，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话一出口，沈梨就想堵住那小女孩的嘴巴。
她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凉涔涔的，那是对接下来发生的事的恐惧。
那女人长长、长长叹了口气，眼睛费力地抬向天花板，近乎无力道：“没有……”
那声音浇满了绝望与苦涩，没人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两个字。
沈梨只看到，一滴泪从她惨白消瘦的脸庞垂落，随后房间里的仪器发出刺耳的滴鸣声，她惊慌地不知作何反应。
女人面向沈梨，用口型道了个‘对不起啊’，好似在向受惊的她表达歉意。
医护人员急匆匆冲进来，沈梨被推倒一旁，跌入一个人的怀抱，她回过头，是妈妈温馨怡。
沈梨全身都在颤抖，用手指向病床上的人，眼泪淌了满脸：“妈妈，我……我……阿姨……”
“你怎么来这了！”
温馨怡脸色苍白，看向病床上的女人，捏着沈梨的肩膀手都在打颤：“说你是跟我来的！是我让你来的！听见了吗？！”
沈梨哭得心脏都痛起来，眼睁睁看着病床上的女人面露哀色，遗憾地阖上了眼睛。
房门重重关闭。
“你们在这干什么？”
少年夹杂着恨意的声音响起，沈梨和温馨怡同时回头，是沈越，他还穿着校服，手里抱着一束向日葵。
他的目光越过她们，直达紧闭的那间病房，先是怔住，面部表情愣了一瞬。
随后眼眶逐渐变红，疯了一般冲了上来一把掐住沈梨的脖子，巨大的冲力使她身体咚地倒地，头重重磕在了地面，发出脆响。
“是谁？！是你？还是你？还是你们两个？！！”
沈梨看到沈越赤红着眼，面目狰狞地要问出一个答案。
“我不是说不要过来了吗！我不是说过再也不许出现在她面前的吗！”
温馨怡去拽沈越的身体、手臂，撕心裂肺说，放手！是我！是我！
但沈越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死死压住沈梨的身体，双手嵌住她的脖子，愤怒的眼泪都掉出来，怒吼：“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去死！去死！”
最后是医护人员拽开了沈越，温馨怡死死抱紧沈梨，害怕沈越又对她做些什么。
沈越粗喘着气，泪流满面看向那间病房，表情是完全的茫然无措。
没一会儿，沈振南也来了，对着惊魂未定的温馨怡说，先回去吧。
温馨怡想带沈梨走，沈越面无表情抬眼，说，我让你们走了吗？
沈振南抬手抽了沈越一巴掌，沈梨惊惧的声音全哑在喉咙里，眼见沈越的脸高高肿起。
与此同时，病房的门，开了。
医生向沈振南道歉，沈振南表示理解。
沈越垂下头，指背揩了一下眼睛，很慢很慢地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向日葵，随后挺直脊背，走进那间病房。
沈梨听见沈越说：妈妈，我把向日葵买回来了，你可不可以看一看。
沈梨流着泪看向温馨怡，她红着眼圈垂下头，双手捂住了沈梨的眼睛和耳朵。
自此，一片黑暗。
等光再次到来的时候，沈梨又站到了病房外，身旁空无一人。
只不过这一次，身前多了一个少年的背影，沈梨紧张得双拳紧握，眼里蓄满了泪水。
“妈妈？”
沈梨听到自己叫了一声，前面的少年转身，依旧是沈越，眉目比上次长开几许，沈越见到她，表情有些许错愕。
病床上照样躺着一个女人，只不过已经了无声息。
沈梨腿都是软的，上前几步去推病床上的女人。
“妈妈，我……我不要吃药了，我们回家吧，我们不在这里了。”
“妈妈，你醒醒！跟我走吧，求求你了，妈妈！妈妈！妈妈——”
“我不要在这里了！我好害怕！妈妈，求求你带我回我们以前的家吧！”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
沈越拽住了她。
沈梨反过身用拳头捶沈越的身体，哭喊道：“你把我妈妈还给我！你把我妈妈还给我——”
两年后的沈梨，终于能懂沈越当时的心情了。
“沈梨——！”
又是一声来自天际的怒吼，沈梨努力睁开了眼睛，竟然看到了沈越在掉眼泪。
奇了，他哭什么？
“哥……”
沈梨想扯出一个笑，结果因为太疼反而不受控制地开始流眼泪，这场面，她是不是要死了？
沈越的泪也跟着掉，哗啦哗啦跟下大雨似的，比小时候沈振南在餐桌上揍他那次哭得还狠，他竭力冷静道：“沈梨，你只要坚持住，我把心脏给你，遗产也都给你。”
哦，是不是她脆弱的心脏快罢工了，好吧……但是这个配型还有待商榷吧？
分她点钱才是真的……
在沈越眼里，她还是那个抠门的小女孩。
沈梨想起自己那个梦，吮了吮鼻子，“哥，对不起。”
“道个屁谦！留着体力喘气！”
沈越咬紧牙根骂她。
沈梨闭上眼睛：“我还欠阿姨一条命，我只是想看看她，我没有想……没有想让你失去母亲。”
“我很早就知道错了……只是我不敢承认，”沈梨用力呼吸一口，努力把肺部填满，“我怕我知道错了以后，你就真的再也不理我了……”
沈越揪住沈梨的领子吼：“没有人不理你！现在闭嘴，保留体力！”
“哥，你哭了。”
泪水砸在沈梨脸上。
可沈越是谁，他依旧不承认，用红彤彤的眼睛瞪着她：“海水。”
沈梨又急促喘了几口：“不行，感觉有点坚持不住了，你帮我给江隐端带句话吧。”
沈越拒绝得毫不拖泥带水：“不带！”
沈梨自顾自说道：“你就告诉他我同意了，不作数就不作数，谁稀罕。”
沈越：“不作数？你想得美，他跟你假结婚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啊？这就别了吧，假结婚那事是我提的。”
沈越不理她了。
“哥，我死了你会给我上坟吗？”
“你敢死我就把你的骨灰撒海里。”
“那你还是现在就把我扔下去吧。”
“扔不动。”
“到底会不会啊？”
“不会！”
“不会上坟还是不会扔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