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季鸿青来过之后,倒是有好几日没有再踏足锦苑,听青竹秋菊道,是在陪着姜云妍去珈蓝寺祈福,又是去城郊踏青,好不自在。
二人边说着,边气得牙痒痒。
这两丫头自幼跟随她,一心也只有她,管他季鸿青或是关阳霁,只要是对她不敬的,都难免被这二人诟病,倒像是自己受了欺负。
姜若凌轻笑:“你们若是想踏青,也可以去。”
青竹闻言直跺脚,“公主,我们不是这意思,就是看不得他这般辜负公主一片痴心。”
这二人时至今日,或许还觉得她对季鸿青余情未了,倒是时常不苟言笑的左恒更明白她如今心中早已没了季鸿青的位置。
秋菊笑话青竹就是想出去踏青,还找借口,青竹嗔责回怼,外面面前稳重的两个丫头嬉闹的不可开交。
姜若凌低头看了眼桌上陈列的宣纸,出声道:“好了,去院里闹,莫要扰我了。”
青竹秋菊见她有事要做,应声离去,于门前又道:“我们就在外头,公主有事吆喝一声,莫要饿着冷着。”
姜若凌摆摆手,颇有些无奈:“去吧,老妈子似的,再多话将你嫁了。”
二人闻言,嘻嘻笑道:“公主才舍不得呢。”
说完出了门,将门带上。
舍不得吗?
提到这事,姜若凌还真好生思量了一瞬。
前世二人皆年纪轻轻便离世,于她一纸诉状下来时,被季鸿青的人强行拖出去杖毙,不肯留下一点她的人,唯恐谁能帮她翻身。
季鸿青真的是个很无情之人。
她早该知道。
若是再有那一日来临,她还是得给二人找好庇护才是。
摇摇头,挥散脑中杂念,她低头仔细看宣纸。
上面是太傅给三位皇子出的题,问起他们治国之策,可见这背后有姜文卫授意。
他想看看自己的三位儿子中有没有能让他满意的。
侧面来说,他确实动摇立姜予则为储君的决心。
姜予则深知这次问题严肃,唯恐答不好,叫人送来要她做答。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自她交到皇后膝下抚养,与他们一同出入国子监时,她的学习优势展露出来,姜予则为了耍懒偷欢,功课都是交给她去做。
一直持续了数年。
姜若凌能答应,一方面是为了活下去,另一方面也清楚的知晓,这样能将他养废。埋了这么久的伏笔,也该用的上了。
她不禁勾唇轻笑。
挽袖提笔,沾磨落笔,一气呵成。字迹与她寻常的簪花小楷不同,是更为豪迈的草书,一笔一划都透出干练。
这是她十余年模仿的姜予则的字迹,莫说姜文卫或是夫子,连姜予则都几乎辨认不出。
她写完,将笔搁置,看着上面的字迹,甚是满意,将其卷好,唤了青竹备马车,她要入宫一趟。
入宫后径直往凤仪宫去,姜予则与姜云妍都在,尤其是姜云妍,朝着她笑了笑,用寻常惯有的语气笑道:“皇姐来了!”
光听语气,似是欢迎她来。
姜若凌没有理会,自袖中取出了宣纸,双手呈上,“这是皇弟要求写的功课,请过目,若是有问题,我再加修改。”
荣月姑姑接了过去,送到了皇后手中,她打开看了一番,交给了姜予则,后者看过后,点点头,就要收起来。
“叫我也看看,我倒要看看写得什么。”姜云妍说道。
姜予则顺势给了她,姜云妍展开看了一番,说道:“这不会是你自何处抄来的吧?”
姜若凌莞尔笑道:“问及治国之策,确实引用了《商君书》中记载的驭民六术,加以结合了姜国国情写出的,若是还有何不懂之处,可一一提出来,我为之解答。”
她答的滴水不漏,叫人抓不到一丝把柄。
同样也拿捏了三人心理,他们三人都有一共同特点,就是嫉妒她的学习天赋,又离不开她的帮助,还非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不出所料,在她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姜予则冷笑一声:
“少在这装腔作势,你也就比我年长几岁,懂得多些,驭民之术我岂会不懂?”
他盯着姜若凌,似是想起什么,眯眯眼问道:“你近来与大皇兄有联系?”
姜若凌闻言,说道:“未曾。”
姜予则哂笑道:“那你那日庆功宴与之交谈什么?是想另谋他主不成?”
她说道:“当初货物一事尚未有结论,我原想旁敲侧击打听一番大皇兄那边行动如何,但被皇弟打断了,也就没再多问。”
姜予则没想到她还能把这事怪到他头上,冷哼一声:“你倒是惯会信口雌黄!你今日敢对天发誓你没有二心?!”
不等姜若凌开口,皇后出声了,“行了。”
她被二人唇枪舌战扰的头疼,一手扶额,一双如同鹰般锐利的眸子盯着她。
“若凌,春祭要到了,需要抄些经文,你近来无事,便由你代劳,这几日宿在宫中。”
姜若凌眉眼微动,颔首道:“是。”
出门之际,迎面碰上了一人——季鸿青。
季鸿青看到她时,也是微微一愣。
姜若凌连常日问候都没有,朝他颔首,便自他身侧经过,未曾看见他的欲言又止。
她大概猜到皇后留她住在宫里的用意了。
季鸿青与姜云妍这几日的相处貌合神离,前者一颗心在想着如何挣钱还上四处借来的银两,后者却认为他忙完了,应该一心陪她游玩。
意见不一,争吵就在所难免,他以前最是喜欢姜云妍的灵动活泼,如今这一优点因这事变成了缺点,心境自是不同。
可皇后不会去揣摩季鸿青是如何想的,她只知姜云妍与之诉苦,怀疑是自己乱了季鸿青的心。
于是想将她留在宫里,留在她眼皮子底下,好为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
姜若凌不禁嗤笑,季鸿青这般自私的人,怎么会是为了她呢?不过是当初的白月光成了嘴边的剩饭粒罢了,她只是在其中添了把火而已。
她并未去自己原先的寝宫抄,而是去了礼堂,礼堂往来人也少,靠近朝露宫。
姜若凌叫青竹秋菊二人在外,多盯梢关阳霁的行踪,自己则在佛堂前抄些跪抄经文。
这是皇后定下的规矩,又或是说刻意折磨她,说跪着抄才有虔心,才能叫上天听见。
虽无人看守,但她今日不介意跪一跪。
约摸酉时,青竹一路小跑回来,道是皇贵妃宫中晚霞去了太医院。
姜若凌将未抄完的一句抄完,喊青竹搀扶她起来。
跪的时间长了,一下险些没站稳栽倒,幸得有青竹扶着。
青竹当即红了眼眶,“公主这是何必呢?又无人守着,便是不跪又何妨?”
姜若凌摇摇头,她如今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自己。
*
关阳霁跟着晚霞来朝露宫,没料到会瞧见姜若凌,纵然只是一道背影,他也一眼认了出来,不禁停下了脚步。
姜若凌弯腰在草丛间寻找什么,并未留意他的到来。
直到晚霞唤了一声:“关太医。”
他回过神,也知晓晚霞的声音惊动了姜若凌,她当下挺直了身体,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关阳霁很熟悉这种眼神,与姜若凌相识几年,她以前帮他药园子除草时,无意拔了他的名贵药材时,也是这般心虚模样。
许是想起往事,他眼底多了几分笑意,柔声询问:“公主在找什么?”
姜若凌有些手足无措,不敢与之对视,说道:“我庆功宴那晚弄丢了一支簪子,遂来这边找找。”
关阳霁眼中笑意更深,“那等下官给皇贵妃把完脉,陪公主一起找吧。”
姜若凌却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当即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会找,这处没寻到,可能落在别处了,我先行一步。”
她紧张的加快步伐想要逃离,却因膝盖疼痛,险些栽倒在地。
关阳霁反应迅速,连忙上前两步搀扶住她,语气比刚才的柔和多了几分焦急,“你腿怎么了?”
姜若凌摇摇头,正欲说无碍,被担心主子的青竹抢了话。
青竹红着眼说,“公主被皇后罚跪抄经文,已经整整一日了,见日头小了些,便又忙着出来找香——找簪子。”
她说到后面一顿,视了眼关阳霁,立马转了话锋。
事后又一副战战兢兢的看了眼姜若凌,唯恐刚才回答惹她生气。
姜若凌也确实冷了一张脸,说道:“此事与关太医说了作甚?”
青竹吓得快哭出来,低声啜泣着。
关阳霁的手掌轻抚她后背,与青竹道:“扶公主先到阴凉处坐下,待下官为皇贵妃把了平安脉为公主看伤势。”
青竹唯唯诺诺的应声。
关阳霁一副温和笑意,对姜若凌安抚道:“等我。”
青竹搀扶着姜若凌,目送关阳霁跟随晚霞入了朝露宫。
不禁咂舌,“看来关太医还是很关心公主的。”
姜若凌以前也是这么认为,所以信任他,可最后伤她最深的人也是他。
她脸上没了方才的柔弱,冷声笑道:“他的关心,可不是谁都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