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鸿青与安阳公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在汴京不是秘密。
都是簪缨世家出生,余景程与季鸿青年龄相仿,也有些交集,曾经一同在猎场涉猎,也因着共同好友相邀,聚在一起喝过酒聊过天。
二人共同友人曾说,安阳公主早年救过季鸿青的命,所以季鸿青一门心思扑在安阳公主身上,对其爱的死去活来。
诚如长公主爱慕季鸿青一般。
不过也有不同之处,季鸿青与安阳公主那是两情相悦,而长公主是自相情愿,到底是不同的。
他看过季鸿青醉后口中呢喃着安阳公主的名字。
那时人应当是最为脆弱和真实的时候,说出的话就代表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是真的喜欢安阳公主。
之前余景程从未觉得有什么。
可三年前那日秋雨中,他却生平第一次觉得不该如此,季鸿青再心悦安阳公主又如何?他到底是和长公主成亲了,做了驸马,与安阳公主再无可能。
他不是没向人打听过宫里可曾有叫泠娘的,答案是没有,甚至无人听说过。
唯独安阳公主在听到这个称呼时有反应,不是她还能是谁?
余景程那时认定了是她,所以拿出了十成十的热情对待她,引得汴京人人称奇。
有人说活阎王动了凡心,一见安阳误终身,坠入了苦海。
也有人说安阳公主风华绝代,仙女转世,才引得汴京两位顶顶有名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不论外面如何众说纷纭,余景程过于思念泠娘,甘之若饴,为之倾覆一切。
可时间久了,该出现的端倪也不可避免,他渐渐发现,姜云妍与他心目中的泠娘是不同的。
泠娘饱读诗书,与之往来的信件总能引经据典,与之谈论古今,辩驳对方观论。
可每每余景程想与姜云妍谈天说地,她总是一副没兴趣的模样,兀自揪弄瓶中花木。
听他说得多了,便会不耐烦的蹙起眉头道一句:“你烦不烦啊?谁要听你说这些?”
又比如,泠娘曾以自己生活困苦,时常难以果腹来安慰他,告诉他已比许多人要过得优渥,能做很多旁人不能做的事,以此激励他前行。
他始终记得泠娘年幼吃过苦楚,可回看安阳公主的生平,乃是嫡出的公主,有九五之尊爱护,母仪天下的皇后疼爱,宫里人追着捧着,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会受过苦?
他不是没想过人泠娘当初可能是胡诌用来安慰他的话,可时间长了,体现在了更多细节上,就难以言说了。
他一边清醒的知道姜云妍不是泠娘,又一边沉醉其中,将其幻想成泠娘,才让他觉得泠娘从未离开过,一直在他身边。
毕竟她是眼下唯一知晓这个名字的人,就算不是,也必然有着某种既定的关联。
直到这一平衡,被泠娘突如其来的一封信打破。
长时间的盯着一处,使他眼睛有些疲惫。
这几日他睡得并不安稳,眼下有了乌青,却总记得刮去胡茬。
他料定能见到泠娘,想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但这是第五天了,什么都没有。
余景程眉头紧蹙,自言自语:“她为什么不肯来见我?”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话。
“余景程!我就知道你在这!”
一道咋咋呼呼的女声传来,是姜云妍的声音。
余景程的眉头并未得到松展,扭头朝她看去,她身着繁琐的水袖粉裳,拎着衣裙朝着他的方向小跑而来,扬起的衣角像是飞舞的蝶。
但她不是蝶,她是枝头的雀,时常吵闹的余景程头疼。
他想他的泠娘是阳光妩媚的,但不会如同她一般喋喋不休,她总能透过文字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及时止住他不想深谈的问题。
余景程甚至想,是不是就是因为迁就自己累了,所以泠娘才不想再给他写信?
他可以改的,他什么都可以改。
“余景程!”
他被一声怒喝拉扯回思绪,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姜云妍。
心中思绪退散,他语气很平淡,询问:“有事?”
姜云妍见他说话,也就将刚才他无视自己喊他的事抛之脑后,拉着他就要走,“我想要珈蓝寺的福牌,你去给我求一个。”
珈蓝寺的福牌很灵验,但讲究个心诚则灵,一百九十九个台阶,需一步一叩首,感化主持,才能求得。
余景程抽回了自己的手,头一次违背了姜云妍的意愿,他望着姜云妍那张昳丽的面容,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你为何不自己求?”他问,不自觉的捻动起手上的十八杍。
姜云妍显然没料到他会拒绝,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确认他是认真的,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不是你说我要什么都会答应我吗?不过是要个福牌,你都不肯?”
余景程没有说话,默默的看着她,眼神愈发陌生。
他的泠娘不会用这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要他去做事。
姜云妍似是有些着急,眉头蹙着,咬着指甲。
但凡她抬眸多看余景程一眼,都能从他眼中看出他此时的深沉和不对劲。
但是她没有。
像是想到什么,她眼前一亮,仰头笑道:“算了,不要你去求福牌了,我记得你有个现成的,把你那个福牌给我。”
她拉着余景程就要走,余景程却再度抽回了手,这引得姜云妍不满,她厉声质问:“余景程,你到底想干什么?当初答应我的人是你,现在拒绝我的人又是你,这几日我无趣了你都不来找我玩,你是不是不想待在我身边了?”
“泠娘。”余景程语气平淡的唤了一句。
姜云妍脸上闪过一丝厌烦,“我说了不要叫这个名字,我不喜欢!”
余景程没强求,他声音很是很轻,他问:“你记得我的福牌是哪来的吗?”
姜云妍脸上很不耐烦,她冷声道:“我哪知道?”
而后不经意对上了余景程的双眸,他眼神有些吓人,泛着红丝,掺杂着叫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听见余景程说:“泠娘,那是你送我的,是你为我求来的。”
姜云妍顿了一下,“那么早之前的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见余景程没说话,姜云妍又道:“反正是我送给你的,现在我要用,你还给我吧。”
没有回应。
姜云妍抬眸看向余景程,他目光紧紧盯着她,看得她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一瞬间,她脑海中突然浮现余景程挥剑斩人头的画面,温热粘稠的血溅到她脸上,那时她的神情应当是恐惧的,她甚至害怕余景程也会一剑杀了她。
事后她质问余景程:“你怎么能乱杀人?”
余景程有些不解的看着她,“一群宵小,我杀他们不是很正常?泠娘,你说过的,只要道义允许,可以为所欲为。”
那时候的记忆她早已模糊,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余景程与她从来不是一类人,他对自己太好了,以至于让姜云妍忘了,他是有名的活阎王。
余景程现在浑身带着一股低压,偏生那张脸上不显情绪,声音平稳的如同询问她饭否。
“泠娘不会问我要回那面福牌,你真的是泠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