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让姜文卫在想起皇后等人不痛快,她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回到礼堂,瞧见院内站着一人,负手而立,清冷出尘。
姜若凌此前最是喜欢他那副淡然处事模样,觉得他俨然若神人,悲悯苍生,会救自己于苦难。
但那终归是姜若凌的一厢情愿,当初救下的溺水之人,早已不是记忆中那副模样。
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冷血蛇,警惕所有人,包括……姜云妍。
是啊,包括姜云妍。
若是真爱到骨子里,又怎么会因为她三言两语就挑拨了感情?
他自始至终都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真正爱的只有他自己。
她垂落袖中的手紧了紧,每每想到他前世所做一切,都会抑制不住周身怨气。
怎么会不怨呢?若是早年在他掉入莲花池时将他溺死,就没有她之后这么多年的苦难,她所遭受的一切,竟都起源于她儿时的善心,真是可笑至极!
隔着衣袖,一只有温度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拳头,传递出暖意,姜若凌原本紧绷的神经缓解了几分,侧目睨了左恒一眼,默默收回了手。
再抬眸时,眼眸恢复了清明,没了方才怨气。
她含笑上前,轻笑开口:“夫君。”
季鸿青自方才背对她,没料到她会突然回来,身形微顿,他转过身来,眉头微蹙,似乎有愁苦之意。
但又一扫而空,目光上下打量她,落在了她额头上,自袖中取出一个铜匣,送至她跟前。
“听闻你负伤了,给你带来一盒药来。”
姜若凌面露喜色,欲接又止,面露几分犹豫神色,一双美眸望着他,手指搅着帕子,纠结道:“夫君怎知晓我负伤?”
季鸿青抿着唇,没有说话。
姜若凌却像是明了,没有接下他的药匣,眼眸没了方才明亮,倏然黯淡无光。
她说:“若是夫君担心我因此事记恨母后,你大可放心,我不是这般斤斤计较的人。而且这与你并无关系,不需要你来代为送药。”
季鸿青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猜想是姜若凌以为他只是承了皇后的旨意,过来送上药膏慰问一二,以保姜若凌还能死心塌地的为皇后卖命,二人之间不生出嫌隙。
他第一反应是姜若凌为何会这么想自己。
而第二反应便是陷入了沉思,他像是刚想起,之前每次皇后控制不住伤了姜若凌,就会叫他送些小恩小惠来,只要是他送的,无论贵重与否,姜若凌都会很开心,之后就会将之前发生的事一笔勾销。
他此时才知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皇后的工具,一个赏枣人,她打姜若凌的脸,叫他送上一颗枣。
想到这,季鸿青面色有些难看。
姜若凌自然看出了他脸色变化,也明白他心中所想。
季鸿青并不是因为之前被皇后利用对付自己而感到愧疚,而是他发现他被利用了。
他是一个心气极高的人,自诩有满腔才学巧干,年纪轻轻就凭借自己的能力坐上了左丞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前途无量。
可就是他这么个奇才,却不知不觉间被皇后利用着做了这等他不屑于做的事情,这是对他才能的一种蔑视,更是他恍然发现这件事的恼羞成怒。
他的失神并未持续太久,没一会回过神来,捏着药匣的手紧了几分,指甲发白,说道:“并非承他日的情,是我想送你的,以夫君身份送你。”
姜若凌闻言,双眸含泪,指尖掩唇,久久不能自已,似是感动至极。
她依旧不敢相信,却还是双手接下了他手中匣子,如同对待世间珍宝一般。
这一动作,季鸿青全然收入眼帘,低垂着眉眼,不知作何想法。
他淡淡出声道:“陛下派我去沂州赈灾,要离开一段时间,公主务必保重身体。”
他说着抬眸,看了眼深情款款的姜若凌,错开视线,落到了她身后的左恒身上。
并不明显的,眼眸沉了几分。
语气清冽说道:“为保公主安危,我挑了几个影卫,就留在府上。”
说完,他盯着姜若凌的脸,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但并没有。
姜若凌肉眼可见的多了几分喜色,却并未表达出自己意思,只道:“多谢夫君。”
她就是这般女子,即便高兴了,也要端着长公主的架子,不肯直言表露自己的想法。
与以前一样。
季鸿青心下嘲弄,他怎么会怀疑姜若凌?这人追随自己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别的心思。
即便她真对自己失望了,只要恰到好处的给些赏赐,她又会重拾信心,她向来如此坚持。
“你定要平安归来。”姜若凌言笑晏晏。
季鸿青颔首,似是想到什么,倏然两步上前,将她轻抱在怀中,不知为何,有一瞬间他觉得姜若凌身上的气息叫他安心。
他呼吸了几息,察觉到怀中人身形僵硬,才低声道:“等我回来。”
怀中身影更为僵硬。
季鸿青察觉到一股杀意,他抬眸,望着左恒,两两对视,互不相容,似是要碰出激烈的火花。
姜若凌隐隐察觉不对,想从季鸿青怀中出来,却被季鸿青扣住脑袋,揽住腰肢,动弹不得。
季鸿青默默收回视线,用旁人也能听得见的声音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待我回来,我们便做一对寻常夫妻,此后不会再冷落你。”
与其说是说给她听,倒不如说是说给左恒听,他如愿的看到了姜若凌脸上略显激动的神色,睥了眼左恒,轻蔑又挑衅。
姜若凌和以往很多次一样,含情脉脉的目送他离开,直到再看不到人影,才收回了视线。
含情脉脉当下变得冷若冰霜。
她眸子清澈,面容清冷,转头看向左恒,左恒这次的忍耐度令她颇为满意,她身边不需要一个拖油瓶,而是需要帮手。
若是连情绪都难以控制,又如何成大事。
左恒也回望着她,依旧那般炙热滚烫,恨不得将她烙印在他的眼中。
他紧紧攥着的拳头松了几分,似是压下一口气,开口说道:“公主,我想杀了他。”
姜若凌并不意外,若是能因此激起他的斗志,无疑再好不过,她勾唇轻笑,“那就看你本事了。”
左恒对她说这话,就是想试探她对季鸿青的态度,这句话足以证明一个问题——长公主真的不在乎季鸿青了。
他百年不变的神情,似是有了些许松动,唇角微微扬起幅度。
夜间,姜若凌依旧挑灯抄着经文,左恒在其身侧,说着这两天的近况。
“杨阁老与国子监祭酒是故交,近来大皇子不时登门拜访,意图是迎娶阁老的嫡女杨妤蓉,多半是皇贵妃的意思。”
姜若凌继续行书,并未停下,说道:“我记得大皇兄与崔老将军家的孙女崔莺莺两情相悦。”
想到这,姜若凌停顿了一下,一个文官之女,一个武将之后,虽然朝中地位不相上下,但若是想为他登基铺路,无疑是选武将之后更好。
皇贵妃这是想做什么?
姜若凌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冷笑一声,“她算盘打的倒是好,料定崔家姑娘对他情根深种,非他不嫁,好叫他两个一同迎娶,两边都不放过。”
左恒垂眸,轻声道:“那笔钱买了几个官职,已经将人安排进去了,都是可用之才,只需多加提携,就能上去。”
谁来提携,姜若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继续提笔,笔锋却锋利了不少,带着几分肃杀之意。
“愈发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