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回来道:“公主,他走了。”
“嗯……”
姜若凌停下了抄书,也不再跪着,叫二人搀扶起来,坐到了太师椅上。
青竹秋菊二人心疼的替她捏腿。
她端起茶盏轻抿了口,下意识想叫左恒替她揉揉太阳穴,名字还没喊出,才想起今日左恒不在。
这几日都不会在。
虽不知左恒为何连死都不愿离开她,但那不似作假,有着前一世的记忆,她相信左恒对自己的执念。
因而也知晓,如何才对他算惩罚。
光是叫他在院中吹一夜寒风,不足以叫他长记性,所以她这次入宫没带他来,在得知要在宫中留住后,更是叫人传信不准他来找。
莫说左恒习不习惯,他曾渗透进了姜若凌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反倒是她先不习惯了。
窗外不知道何时下起了春雨,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砖瓦,顺着瓦沿低落,没入泥土里,带起一阵闷热,夹杂着泥土气息。
她望着窗外瞧了半晌,抿着唇没有做声。
秋菊探头朝外瞧,说道:“当真是好大雨,今日公主早些歇息吧。”
姜若凌指尖摩挲着茶盏,没有开口。
青竹瞧出了她所想,轻声道:“公主,左影卫常年跟随公主身侧,小惩大诫足以,还是叫他回来伺候吧,权当是为了公主您自己的安危着想。”
姜若凌眼眸微动,搁置了手中茶盏,声音被雨声覆盖,显得轻飘飘的。
“不用管他。”
晚间入睡,今夜青竹当值,留在耳房侍候。
许是晚春真要来了,春雷闷响,外面的瓢泼大雨下了一宿,伴着雷雨声入睡。
青竹时刻心系姜若凌,睡得浅,听到轻微推门声响,便惊坐起,朝外走去。
借着一道雷闪看清来人后,心中又气又松了口气,示意其噤声后,重新回了耳房。
一连雷雨,空气沉闷,姜若凌深夜醒了,只觉口干舌燥,又浑身黏腻占满汗渍。
喑哑的声音唤了句,“青竹,侍水。”
她听到脚步声,瓷器碰撞声,而后朝她走来,将她扶起,半抱在怀中喂了口水。
鼻息萦绕着淡淡的松木香,分外熟悉,她睁开眸,双眸淡淡的望着他。
半晌,才轻出声,“左恒,你来做什么?”
左恒沉默了一会,就在姜若凌等得有些不耐烦之际,听他道:
“公主,奴知错了。”
姜若凌望着那双黑夜中微亮的眸子,好半晌,收回了实现,淡淡道:“去打一盆水,本宫出汗了。”
“是。”左恒起身。
去烛台点了一盏烛火,才提步离开。
屋内又恢复了沉寂。
姜若凌理了理衣衫,这种天气闷热的很,浑身都觉不舒坦,她心里有些烦躁,又说不上到底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左恒。
哪怕相识这十几年没有特意去了解过他是什么性子,她也知道他认错是诚恳的,但并不妨碍他下次再犯,就像一头倔驴。
他的去与留,是横亘在她心里的结,无解。
左恒端着一盆水进来,放到架子上,布巾打湿再拧干,动作熟稔,似是重复了无数次。
“得罪了,公主。”
他说着敬重的话,却做着大逆不道的事,解开了姜若凌的里衫,用湿布擦拭她身上汗渍。
格外细致又专注,以至于没能发现,姜若凌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她想了许久,说道:“你可有什么抱负?”
她很少与他闲聊私事,这种问题之前不曾过问过。
左恒似是想了想,声音有些喑哑:“常伴公主左右。”
“留在本宫身边算什么抱负?就不曾考虑过权势?”姜若凌对他的回答有些不满。
左恒手上动作停顿,抬眸认真看她,反问:“公主想奴考虑权势?”
姜若凌思忖片刻,点头,“光是引起他们争斗还不够,本宫若是想立足,需在朝堂站稳脚。”
她抬手抚上左恒脸颊,指尖细细描他轮廓:“本宫一直以来,都只是他们手中棋子。但本宫不想当棋子了,想当执棋的人。”
左恒眼中情愫愈发浓郁,喉结抑制不住的滚动,“奴明白了。”
“所以,日后不要自称奴了,从现在起,将自己视作臣子,这是开始的第一步。”
他眼眸带着温度,如有实质,轻声道:“我明白。”
姜若凌轻笑。
既然一时分不开,那便给个过度,慢慢剥离开。
她相信左恒的忠诚,但无法留一个心口不一的人在身边,唯恐在关键时候毁坏了自己的计划。
*
下了一夜的大雨,次日是阴天,天气阴沉沉,春风拂过,透出冷意。
姜若凌披着大氅,揣着手炉,来了凤仪宫,将昨日抄的经书给了皇后过目,她草草翻看了两页,便搁置一旁。
而后看向姜若凌,神情阴鸷透着严肃,“昨日的功课,今早陛下将予则召了去,问责了一番,斥责他请别人写。他为何会看出来?你给本宫一个交代。”
姜若凌闻言,神情诧异,抬眸见她脸色阴沉,二话不说,先是跪下,“母后明鉴,儿臣并不知晓缘由,当初拿入宫中,自拿到功课,便是我一手写的,又亲手送到母后跟前过目,其中不曾假他人之手,我也不知为何……”
她磕了个头,“功课您与皇弟皇妹都是过目了的,不可能出问题,请母后明鉴!”
皇后脸色并未因此好转,她将身边瓷盏抓起,摔在了姜若凌跟前,瓷片飞溅,划过了她额头,落下一道细长的红痕,血水顺着额角淌下,滴在了樟木地板上。
“夫子说他尚未学到《商君书》,却能熟稔运用其中驭民之术,难得这般好学。陛下这才将人召去,询问他书中内容,因他答不上来,将其责骂了一番。姜若凌,你敢说你不是刻意为之!?”
姜若凌垂着头,皇后未能窥见她眼底的寒光,她的声音透着畏惧,“母后,儿臣出嫁已有三年,此后与皇弟接触甚少,不曾知晓他尚未学到,况且那日来见母后,我道不懂的可以问,也是皇弟说都清楚,我才以为他学过。”
“你的意思是,都是本宫的错了?”皇后脸色阴恻恻。
此时姜若凌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索性不再开口。
皇后正欲再训斥一番,荣月姑姑打帘入内,说道:“娘娘,余小将军求见。”
她没回话,冷冷盯着姜若凌,倏然拿起一旁经书,丢进了火炉中,瞬息被火光吞灭,化作了一抷灰,在她面前飘过。
“重新抄,再抄十份。予则的事你最好没耍花样,下场你承担不起。”
姜若凌磕首,在青竹秋菊的搀扶下起身离开。
跨出门槛,瞧见院中站着一人,一袭月牙白的交襟衣袍,腰际挂着半边月牙玉佩,面容俊朗,头戴银冠,面容冷峻。
她目光落在余景程腰间的玉佩上,是不由多看了两眼,余景程警觉的扯着大氅遮住,一双眼眸格外锐利,似是雪山上的饿狼,唯恐她觊觎什么。
“你最好安分些,莫要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不然我会叫你生不如死。”
他语气很平淡,姜若凌却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认真,如若被他发现自己的小动作,他真的会让姜若凌生不如死。
他十二岁就跟随队伍出征打仗,曾于生死存亡之际,躲在无数残肢断臂下三日,靠着吃人肉啖人血才存活下来,浑身带着一股戾气。
与季鸿青似那与生俱来的清冷淡漠不同,他的阴险歹毒、手段残忍,是出了名的活阎王。
姜若凌却漫不经心的一笑,说道:“余将军心悦安阳,却连向其表明心意的胆量都没有,你比本宫可怜,本宫当年敢直言心悦季鸿青,而你却只能像条臭虫,躲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窥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