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说变就变,晌午还放晴,眨眼的功夫便落了场倾盆大雨,豆大的雨噼里啪啦的砸在老旧教学楼前的青灰石路上,积水的坑里圈圈涟漪。
国科附中前排了一溜的小轿车,许抒情没停步,抬脚向着拐角的巷子走去,比起来她的焦急,陈民松却不紧不慢的替她撑着伞。
一路无言,只有豆大的雨砸落在伞面的响声。
军绿色的越野车横在马路牙子旁,陈民松手中的伞倾向她,身子都淋湿了大半。
陈民松神情肃穆的向着半降的车窗敬礼,雨水顺着他的肩膀缓缓流下。
许抒情这才回了神,抬头正对上一双威严的眼睛,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素净的脸蛋瞬间白了些。
冷鹰似的视线仅在她身上停了一瞬便挪开了,冲着她身边兢兢业业的陈民松点头示意,“辛苦了。”
话音刚落,副驾的门开了,许抒情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副驾驶座上还有旁人,但转念一想,以父亲的级别,出门不带人才是怪事。
那人撑开了一把巨大的黑伞,简单的黑色长裤,脚上还蹬着一双作训鞋,一脚踩在了马路牙子旁边的水坑里,雨水混着脏泥迸溅到她的白色长筒袜上。
“对不住。”那人声音低沉冷清,有一瞬许抒情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凝滞了,忍不住的眩晕感袭来,隔了许多年,她连声音都没敢忘。
她暗暗咬着牙,白玉似的手死死抠着背包肩带,深吸了好一会才勉强站稳,怕被人看出端倪,她还是强忍着汹涌澎湃的情绪抬起头。
“没关系。”兴许是觉得这话太过生硬,她还挤出个不那么好看的笑。
她借着说话的由头,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
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大抵有三年了,他变了很多,短寸越发衬得五官轮廓更加硬朗清晰了,长期在外训练的缘故,肤色也变成很匀称的健康小麦色,浓眉微拧,深邃的眸子透着幽深的光。
他直直的看着她,神情坚毅,但再无其他。
他果然不记得自己了,许抒情嘴角上扬,极其浅淡的一抹苦笑转瞬即逝。
他手中的大伞不知何时挪到了她的上方,两人并肩站着,伞明显的倾向她,他黑色冲锋衣上的雨珠颗颗滑落。
七月的雨天雾蒙蒙,她心情的阴翳却一扫而空,周平桉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那,她就会觉得安心。
车里的人没多少耐心,威严冰冷的腔调催促她上车。
周平桉撑着伞将她送到另一侧车门,体贴的开了车门,她的目光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轻轻掠过。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周平桉多瞧了眼面前的小姑娘,白净的像块上好羊脂玉,素净的脸巴掌大小,高中生标配的黑色圆框眼镜,细看左眼尾处还生了颗泪痣。
小姑娘长大了,出落的比以前更好看了。
人也生疏了,也不像以前那样缠着他叫哥哥了。
周平桉替她将车门关好,识趣的撑着伞后退了两三步,给他们父女留出谈话的空间。
“阿苑,你老师将电话打到了家里,说你心思不在学习上,还在你课桌里发现了…”兴许是没料想到一向听话的女儿会有青春叛逆期,许立峰蹙着眉,板着脸将话说完整。“发现了一张男生背影的素描画,他是谁?”
兴许是在那个位置上坐久了,许立峰说话做事一板一眼颇有领导者的风范,威严上位者的冷酷无情,也并没有因为面对的人是自己女儿有所改变。
许抒情低头垂着眼眸,七月的天她手脚冰凉,往日里在电视上才能看见的人竟然会为了青春期的女儿放下工作赶回来,她心里酸涩,悲大过喜。
“爸爸,您不远万里的赶回来就是为了责问我?老师有权利翻我的课桌吗?那不是我的隐私吗?一张肖像画能说明什么吗?”她不在乎的笑笑,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悄悄攥紧了。
车窗是半开的,微微潲雨,许立峰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雨滴打湿了他的袖口。
人的气势也不明缘由的弱了些,他在外说一不二,但面对这娇养的独女是束手无策。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夹克内兜的手机却震动响了,到嘴边的说教只好咽了下去,无奈的挥挥手,“让小周送你回家,我还有个会。”
她坐姿端正,从窗外后视镜瞄了眼不远处等着的周平桉,嘴角小幅度的弯了瞬,“嗯。”
她的手放在车门把手上,等着听那位最后的发言陈词,“阿苑,你长大了,凡事要多用心,爷爷奶奶年龄大了,不应该再为你的事情忧心了。”
许抒情的脸上依旧瞧不出神情,低声应道。“好。”
“替我问二老安,回吧。”许立峰大致是真的有事要忙,难掩疲倦地挥了手。
周平桉撑着伞,两人并肩站在磅礴的雨中。
军绿色的吉普张牙舞爪的驶离他们的视野,周平桉比她高出许多,偏过头只能瞥见他凸起的喉结,她脸上浮起一层浅红色,不自然的抓紧了书包肩带。
她迈起脚步,还没走两步,就感觉身上骤然一轻。
许抒情诧异的回头望去,自己的米色帆布双肩包被他拎着,小声的开口道谢。
周平桉突然笑了,俯下身子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以前还总缠着我叫哥哥,现在竟然跟我客气,长大了,也会谈恋爱了。”
他尾音拉的很长,口吻却平淡的让人听不出情绪。
“我又不是小孩了。”许抒情忍着发晕的脑袋,低着头盯着自己踩在雨水坑里的小白鞋看。
周平桉还想再说些什么,视线突然凝滞在某一处,径直抬手拉开冲锋衣的拉链,对上小姑娘不解的视线,微抿了下唇。
他外套里穿的是件纯白T,周平桉话很少,但却将外套脱下来递给她。
许抒情先是一愣,下意识的摆手拒绝,“我不冷…”
“穿上,裙子脏了。”他眉头轻皱,不由分说的将外套递到她手上。
就一瞬,小姑娘的脸唰的一下白了,她立刻就反应过来,深吸了口气抿着嘴将带有他余温的外套穿上,很淡的烟草味,还掺着木质香。
宽大的外套遮住她的裙摆,极不合身的衣服被风吹的鼓鼓囊囊,她像是只企鹅。
周平桉收回视线,目光平直地看向前方街口的信号灯,在她没察觉时勾了勾嘴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