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才进医院,许抒情本来是打算去服务台问个路,却半路被一高瘦的年轻人拦住。
“你是林主任外甥女吧?”那年轻人外穿着白大褂,里面搭了件天蓝色的棉衬衫,皮肤特白,笑起来嘴角还有个浅浅的梨涡。“林主任上午还有场手术,交代我先带你们去门诊。”
“病人呢?”他视线越过许抒情,关切地问道,“你自己来的?”
许抒情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他胸前的工作牌,实习医师沈思衡,那张小小的证件照格外清秀,兴许是老照片还略显稚嫩,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澄澈平静,是能安抚患者情绪的长相。
“他们在那。”许抒情略侧身,大厅暖心角处,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像是起了争执,最终还是那个板着脸的年轻男人强行将腿不利索的人按在轮椅上才消停下来。
周平桉推着轮椅向他们走来,坐在上面的胡洋木浑身不自在,生怕别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眼神,难掩尴尬地笑了两声。
“你们好,我叫沈思衡是林主任的学生,老师已经打点好了,她上午有手术走不开,我带你们去门诊。”沈思衡待人温和有礼,没等人反应过来就直接把轮椅接到自己手里推着,俯身问道,“吃早饭了吗?”
胡洋木慌忙的点头,想都没想的就说,“吃了吃了,不用麻烦了。”
许抒情最先反应过来,“是不是有些检查项目得空腹?我们把这茬都给忘了,他来时吃了些茶叶蛋和小笼包,不影响吧?”
“没什么大事,等会看医生怎么说。”沈思衡看起来年纪轻,说话做事却格外成熟,不自觉给人一种老派成熟的作风,他淡定的让许抒情揪着的心也放下了。
“哥们,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兴许咱差不多咧。”胡洋木极其自然的打开话匣子地跟人唠起嗑来,“我二十一,过完生二十二。”
“我二十七。”沈思衡温和的笑,像冬日里和煦的阳光。
胡洋木猛地瞪大眼,不相信的盯着人看了又看,最后蹦出来俩字。“不信。”
“我是林老师带的博士生,真的二十七岁。”沈思衡无奈的补了句,“我看上去有那么年轻吗?要是真像你们一般大就好了。”
医院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走廊里偶尔会出现几个推着小车的巡房护士,他们站在电梯门前,几个人安静的看着数字在不断的变化。
“长大不好吗?”许抒情轻声说,像是在发问,但又像是在否定着什么。
单手抄兜静立的周平桉有些意外,似乎也是被触动到,不自觉的想起了他们在面馆说的那些话。
那年的七月还没那么热,一场意外而至的大雨更是平添了些凉意。
许抒情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就着店里昏黄的灯光埋头吃面,兴许是感激她父亲的知遇之恩,又或许是不忍心小姑娘被人哄骗,他踌躇了好久,才开口讲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大道理。
“现在正是读书的年纪,要把心思放在学业上。”
可等视线落在她面前坨了的面,又不忍心给小姑娘难堪,微微松了口,“实在喜欢,过了需要用功读书的年纪后在一起。”
“高考结束后就可以了吗?”她绝口不提那个很喜欢的人,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看。
周平桉沉默,最终妥协,“长大后就可以。”
长大后就可以。
周平桉似乎明白了,她还没放弃,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
他突然就起了意,想知道能让小姑娘这么叛逆的是何方神圣,但他没接话,权当没听见。
“阿妹,小时候傻,才会盼着长大。”胡洋木难得正经,轻叹了口气。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开了。
许抒情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只是笑了笑,盯着电梯楼层数字在上升。
没人知道,她透着银光面的电梯壁悄悄地看了周平桉好久,她盼着长大,不是因为理想美化了成人后的生活,而是长大才能拥有自由爱人的权利。
她不想让自己的这份喜欢不见天日,但起码要等长大,等他不会只把她当成小孩。
许抒情心底突然莫名浮现出难以自遏的悲伤,强烈的悲哀和心酸一齐涌上心间,或许这只是她的臆想,这辈子他可能都不会爱她。
电梯稳稳在门诊四楼停住,沈思衡人活泛且热心肠,熟门熟路的推着胡洋木去诊室。
周平桉也抬脚准备跟上,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停住,回头寻她。
许抒情慌了神,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姑娘,是在这楼停吗?”电梯管理员大妈从杂志里抬头,手上还有条织了一半的围巾。
“是,谢谢您。”许抒情若无其事地跟上,开始刻意避及周平桉的视线。
许抒情两个舅舅都没有子承父业,两个人借助父辈提供的资源各自发展,大舅陈广柏在政法体系一路高升,小舅陈广仁弃文从医颇有名望。
老爷子最中意小女儿陈琰,她和自己一样都在教育事业里发光发热,不忘初心。
大舅成婚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的是名门之女。
舅妈出身书香世家,学识渊博,年轻时是某博物馆的古书修复专家,婚后便专心家庭,出了一些必要的场合鲜少露面,安心相夫教子,夫妻两人相敬如宾。
二舅不同,他十七岁便越洋留学,受西方开放的文化熏陶,眼界开阔,思想也开明。
到了适婚年龄打死不顺着父母相亲,急得许抒情姥姥三天两头往庙里跑,北京叫的出名的庙都求了个遍,在小儿子没彻底决定在北京安定下来前家里也不敢逼太紧。
等二舅工作一转正,短短半年时间,她姥姥就托媒人给小儿子介绍了整整两大本的适龄好姑娘,可小舅就是没动静。
急的家里人都生疑了,这沉得住气的主突然闷声做大事,往家里领了个个子高挑皮肤雪白的漂亮姑娘,领着人往沙发上一坐,掏出了两个小红本本摆在二老面前,“爸妈,这是小雪,我给你们拐的媳妇。”
小雪舅妈是二舅的大学同学,两人在海外纠缠分分合合好多年,后来俩人都喝醉了,约着回家偷户口本,第二天直接民政局见。
结婚后,小雪舅妈才知道二舅打小酒量就好,出国前就能陪着老爹大哥喝一斤半两,那时她才知道偷户口本领证是进了二舅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