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桉的掌心有层薄茧,肌肤相触的那刻,许抒情感觉自己的心微微颤,冰冷的腕骨被他的温度侵袭。
“对不住。”周平桉后知后觉松开她,表情隐忍却晦暗不明,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这是第二次对她说对不住了,许抒情在心里默想。
“没关系。”她慌乱的低下头,长发自然垂落半遮满是红晕的脸,“你休假了?怎么会来这里?”她轻舔了下嘴唇,难掩心虚地别开视线不看他。
“哥,不介绍一下这天仙妹妹?”胡洋木拄着拐杖费力地在他们身旁站定,打量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走,对上许抒情不解目光时突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一桩事。
“你是附中的学生?我想起来了,你曾经来我店里买过王菲的专辑。”胡洋木激动的叫出声,“记不清歌名,也不会哼曲调,最后生硬的像背课文一样背歌词的那个女学生。”
街边的风吹着她的长发,许是天意,一缕发忽地拂过周平桉的脖颈,他滚动喉结,酥酥痒痒地感觉袭遍全身,两人距离很近,周平桉甚至能闻见她洗发水的香气。
看着她清瘦窈窕的身影,周平桉突然觉得自己挺混蛋,对一个小姑娘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胡洋木三两句话就把人小姑娘羞得面红耳赤,安静地杵在原地,风轻拂她的裙摆,突然一件材质偏硬的派克夹克衫就罩在了她身上,依旧是那熟悉的薄荷混着烟草的气味,不刺鼻,但却她感到心安。
穿着他的衣,感受着那人的余温和独有气息,许抒情的脸慢慢红了,可疑的红晕一直蔓延滋生到她白嫩的耳垂,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了起来。
“发烧了?”周平桉察觉异样,没想太多就直接将手覆上她的额头探温,他面上严肃,皱着眉将手收回,“是有点烫,我送你回家,北京的冬天穿这些出门?”
他的眼神很坚定,丝毫没有情欲掺杂在里面,反倒是像长辈兄长的呵护斥责一样自然,替她拢了拢披在外面的衣服,许抒情垂下眼眸,看着他半挽衣袖露出的小臂,青紫色的血管依稀可见。
零几年的北京大众娱乐兴起,大街小巷的报亭都摆满了港台年轻偶像的杂志,追星也成了一种风靡,许抒情曾经跟着同桌看过一些画册杂志。
人们的审美大都千篇一律,年轻的帅哥,匀称的身材配着一张小白脸,留着时兴的洗剪吹发型,身上的服装也都不拘泥于日常穿搭,风格迥异。
同桌问她喜欢谁,许抒情看着花花绿绿的杂志画刊摇头,她总觉得这些人差点意思,说不出来。
痴迷追星的同桌冷不丁地抛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道,“眼光太高了,以后注定是个大龄剩女,也不知道得是什么样的千年大帅哥才能入你的眼。”同桌义愤填膺,觉得她不识货,心疼的将那些宝贝画册从她手里抽回。
许抒情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终于意识到,那个不差点意思的人出现了。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觉得他哪都好,痴迷他的温度和气味,执着他的所有。
“你们站在这等我,我去将车开过来。”周平桉的声音冷淡,撂下这句话便搬起那两个牛皮纸箱朝着车子的方向走去。
胡洋木笑眯眯地看着远处离开的背影,耐人寻味地说了句,“他从来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这会倒是急眼别人穿的少了。”
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瞬间让她脸烧的更厉害了些,许抒情半张着嘴,看了胡洋木一会,黑色的夹袄款式很老,宽大的套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合身,似乎觉得长时间盯着人看不礼貌,她停顿了下说,“你们认识?”
她知道周平桉这人的脾气性格很古怪,不擅长和人维系关系,他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七岁被领养后才搬出福利院和养父母一起住。
他养父母是辗转北京和北河做木料生意的,领养他没几年就感到力不从心,给他转学到全日制寄宿学校读书,两周轮休一次,也没多少机会和养父母培养感情。
特殊的生长环境造就他疏离冷漠,从不主动和别人维系亲密关系,朋友更是寥寥无几,后来到了部队,整天也是一心扑倒在训练上。
胡洋木愣了下,点点头,“认识,他是个很好的人。”
他这话说的沉重,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认真了些,许抒情静静地看着他,惊异地发现刺猬一样的短寸头下藏匿着一道蜿蜒丑陋的长疤痕。
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说话,直到街边车子按响喇叭。
胡洋木笑笑,冲着她抬下巴,“你先上车,别再吹风受凉了。”他拍了拍右侧的那条腿,语气依旧,“我走的慢,别等我。”
“我……”
“也别扶我。”胡洋木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哀求道,“让我自己走,行吗?”
许抒情犹豫了下,轻轻地说,“你有手有脚,我为什么要扶?”
说完这话,也不管他什么表情转身就走。
胡洋木愣在原地,似乎很久没人在自己面前这样说话了,出事后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说话也是一万个小心,生怕说错一句话伤害到他。
没人从心底里把他当正常人,除了她。
许抒情裹紧了外套,街边停靠着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车身也没保养,侧门上还有些划痕,她不懂车,但还是能看出来这辆车有些年头了。
车窗半降,周平桉探身将副驾驶座的车门从里面打开,“坐前面。”他的视线越过她,眼神复杂的看向远处艰难移动的胡洋木,垂下眼眸,“你多担待,他情况特殊些。”
“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尤其是你的。”许抒情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系好安全带一脸认真道。
“他这一生过的并不如意。”
“你这次休假待几天?”许抒情和他在一起时越来越放松,她没察觉到自己有多自然地说出这话。
周平桉下意识的想去摸颗烟,但不想让小姑娘跟着自己吸二手烟,收回手,“三天。”
“有什么安排吗?”她鼓足了勇气开口,往日的矜持不复存在,她打定主意要和周平桉产生纠葛。
“带小胡去趟医院,他的腿做完手术一直疼,硬抗着不去医院。”
许抒情自顾自地点头,“我二舅妈在军部署医工作,带他去那看,明天还是后天?我时间充裕,看你安排。”
她说话的神情很认真,不像是在虚假的客套,可周平桉却犹豫了。
他当然知道军部署医院医疗条件有多好,倘若能把胡洋木送那去治疗,兴许病情不会恶化,他已经失去了一条小腿,耽误不起了。
“那地方不是给我们看病的。”他话很隐晦,没有挑明顾虑,“不好麻烦你。”
“周平桉。”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脸色并不好看,“我是在问你,明天还是后天?”
“我不能麻烦你。”
“那就明天。”许抒情出声打断他,窗外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影影绰绰的让人看不清神色,“二舅妈人很好,我可以保证她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不白帮你忙,后天的时间空出来给我。”
“好。”
许抒情心平稳地落了地。
若干年后,某报社记者登门访谈,问她,“许老,在您前半生里,有没有某一瞬间想要勇敢一次为自己争取什么?”
她躺在藤椅上,太阳烘得人睡意朦胧,她笑了。
“当然有。”
“那是为了争取什么呢?”
“爱情。”许抒情停顿了片刻,缓缓道,“准确地说,是他爱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