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虽然设有山水七十二正神,但大玄境内的神灵却远远不止有这些。
掌管书籍册记的书海神职,管理万家灶火的灶君,城隍庙里的城隍,日夜游神,擅于造梦的梦神……
诸多大小神职数不胜数,足有近两千位,这些职位高低不同的大小神灵组成了大玄国的神道体系,由圣人麾下监天司统一管制,有条不紊。
而神位也是有更迭的,就如同官差倒班。
如今大玄国中的书神,笔神,纸神,墨氏等文房神职都已近更迭之时,届时如若昌化它们境界高深,便有望接替神职。
只是关于神职的具体情况也只有监天司的那位司丞知晓,但李夜清早些时候也曾听说过神位更迭只在这十年间,其中那位书神更是不知所踪。
不多时,一桌酒菜都吃喝的差不多,只是外人看着那些蹄膀,蟹糕都未动筷,但其实里头的烟火气早已经被吸食干净。
桃夭夭的酒量和她的姿态大相径庭,两大壶玉雕几乎大半被夭夭喝掉,而她依旧神色如常。
涂山雪抵不住酒香,饮了三盏,此时已面色微醺,两柄长短剑险些就要变换为狐尾,好在白泽及时为她稳住妖力。
和酒楼内的博士结完账后,昌化它们就伏在白泽的背上,跟在李夜清三人的身后下了酒楼。
收拾的博士看见未动一筷的蹄膀,忍不住骂一句糟践东西,可当他尝了一口后,却发现味同嚼蜡,当即就感叹这位郎君真是好心肠,难吃成这样都不曾言语半分,为他们酒楼保全了招牌。
至于博士和后厨火工师傅的闹剧,却早已被今夜坊市的热闹所淹没。
朱雀大街上,拍板的女伶,唱起短剧的艺人,相扑的力士组成一幅人间烟火的画卷。
只是这缕烟火并不能照亮所有的角落,酒楼右侧的拐角里,衣衫褴褛的乞儿满眼希冀地看向街市,闻着酒楼食肆的香气。
当她看见穿着墨色袍衣的青年身后跟着一只硕大的白狸奴和两位女子走出酒楼后,不免有些艳羡。
但在青年的身影消失在朱雀大街的人潮中后,一张五两的银票不知何时落在她的掌心。
乞儿没看见是哪位官人行好,只在朦胧的灶火气中看见一个顶着扫把头的小精怪一蹦一跳地远去了。
……
青冠云桥位于琵琶街对岸,秦淮河右侧。
所谓云桥就是在林立的高楼上修建栈桥长廊,用以观景通行,又名飞桥,与琵琶街相同,这里也是流金淌银的富庶之地。
李夜清站在状元楼和青阙楼之间的廊桥上,涂山雪和桃夭夭则跟在他身后。
此时下方秦淮河上的画舫游行还未开始,云桥上却已经驻足了三两游客。
之所以在云桥观景的游人数量稀少,则是因为游玩的官人大多愿意花上银两去楼中觅个更佳的雅座。
“咿呀,李君如今真是了不得,打赏乞丐都是张五两的银票,富庶极了!”
白泽刚趴在云桥的桥栏上,笔妖昌化就立即大声道,随后又拍了拍阿帚的扫把脑袋说:“阿帚这番也沾了李君的光,当了会帚大爷啊。”
老实憨厚的阿帚只是笑笑,并不去理会昌化。
有时候李夜清真觉得,昌化是不是写得字多了,所以这张嘴说的话也就多了,就和古书中记载的蠹鱼吃书一般。
桃夭夭伏在桥栏上,望着眼前秦淮河上随波逐流的花灯星罗,不禁感慨。
“玉京的夜景还是这般漂亮。”
自从接受衔蝉居一摊子事后,她很少像这般逛过夜市,这倒是让李夜清有些窘迫起来。
涂山雪怀中抱着双剑,任由晚风拂面,心中想地或许是青丘和同族。
也不知过了多久,内城谯楼传来一声悠远绵长的钟鸣。
停在秦淮河岸堤的五艘画舫也随之缓缓前行。
画舫建制不高,但用料昂贵,雕工极尽巧匠之妙手,两侧船舷上的屏风影壁能窥见舞女曼妙的身姿,悠扬的琴瑟弦乐声裹挟着唱词淌入水中。
画舫每隔一岸便会停靠许久,等候教坊司内愿意花钱的官人上船。
与烟花柳巷里做些低下皮肉生意的妓女不同,能在画舫中游行的女子大多是姿色双绝的才女,百金难买一夜好春宵。
更有许多词人雅士在画舫中谈弄风月,对酒当歌,作下不少词句,只不过在贩夫走卒和寻常街坊看来,这不过是狎妓前风流的前戏罢了。
“李哥儿!”
邵和儿的声音在云桥另一头传来。
秋日夜间,少年却还是一身单衣,可见李夜清给他的银两只顾着给母亲置办去了,并未与自己买上一厘一毫。
李夜清看向身旁的邵和儿。
“你不是还在红袖招里了吗?”
“王鸨母那厮犯冲,方才害了心口疼,真是活该,”邵和儿解气地笑道,“许姐姐就让我早些回去歇息,刚刚在状元牌下看见李哥儿,喊了你却没听见,因此上来寻你。”
正说着,一阵晚风裹挟着丝丝凉意吹来,邵和儿不禁搓了搓手。
“我宅子里有些穿不得的旧衣,改日你去拿了吧,”李夜清拍着邵和儿的肩头,灵气替他驱散了些许寒凉,“八月底的天气最是冻人而不自知。”
正交谈间,下方画舫已经缓缓前行,两侧花灯承托的整个秦淮河都像是一位风姿绝艳的女子。
“马上那个头牌就要出来了,李哥儿你可要仔细听听。”
邵和儿并没有说那红袖招的头牌姿色如何。
“听?”
“对,那薛姐姐的琴艺无双,就连我娘都自认逊色一截,”邵和儿看向下方画舫道,“一会儿那薛姐姐出来后,她便是要弹奏了。”
李夜清抚着白泽柔软的毛发,心中有些疑虑。
“红袖招内竟然还有人琴艺比起你娘要更胜一筹?”
邵三娘的琴艺当年在整个玉京内城都有些名声,许多年前圣人祭祖时,她曾与宫廷乐师一并演奏,风姿有如巾帼。
只是下九流的乐者到底低微,后面怀子就逐渐被人遗忘,现在回想起那位在祖庙前奏曲的素衫女子,还记得的人也只会叹一声可惜。
邵和儿听到李夜清的疑问,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正说话间,李夜清侧目却看见云桥状元楼的木梯处站着一位身穿红鲤鱼服,脸上妖纹还未完全褪去的女童。
“等我一会儿。”
和桃夭夭几人打了声招呼后,李夜清就走向状元楼的位置。
红鲤鱼服的女童正是奚水神君宝无全手下的小水官,早间刚帮李夜清送了青朱府君蚌珠和镇水钱,只是不知道现在出现又是为什么。
走到状元牌下,这里是上云桥的木梯,见四下无人后李夜清问道:“妖丹和镇水钱已经送去了吗,宝无全怎么说。”
女童很是懂得人间礼数,先是向李夜清躬身作揖,然后才开口说。
“李大人,都已送达了,神君大人还需数月才能助府君凝练一尊新的妖身,监天司的绣衣直指使者也去了妖市,为府君的事罚了神君大人一年的税金和修缮河道村镇的罚金,现在我代任府君之职。”
闻言,李夜清哼了一声,心中知晓。
如今圣人班师回京在即,饶是监天司也不愿将妖魔作乱的事情扯大,能小事化了最好不过,就连玉衣卫上奏调查汝南吴氏都需先放一放
“若不是工部尚书之子平安,哪里只会是罚钱这么简单,”李夜清捋了捋衣袖,“那宝无全现在又让你来寻我干什么?”
“神君大人怕青蚨信太慢,让我来传句话,您拜托它盯梢的琴师现已离开妖市,不知所踪,小女还需回青朱府君神祠代职,拜别。”
说完这句话后,红鲤鱼服的女童就消失在状元楼的挂牌下,遁入玉京的夜风中。
随后李夜清也走回了两女身边,只是心中还在犯愁,当日是真看走了眼,谁承想那琴师竟然能在宝无全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倒真是有些本事。
“李哥儿!”
李夜清的胳膊被人推了推,邵和儿见李夜清眉头皱起问道:“你在想些什么,红袖招的头牌薛姐姐马上就要出来了。”
此时秦淮河上的画舫又缓缓前行,这一路沿河直下,共计有十二道教坊司,等绕着两岸十二座教坊司游行一圈,今夜的游船会便是结束了。
而画舫上也点起了熏香燃灯,映照的秦淮河上像是铺了一层金箔,熠熠生辉。
为首画舫高三层,两侧做悬山顶样式,建造规格不亚于船舶司内的巨大客船,顶上摆放了一座琴架和一面雕刻瑞兽的好琴。
两岸教坊司内花钱卖风月的官人公子们早已听说了那位新晋头牌的名号,再两侧高呼不止,流淌进秦淮河的美酒将整条河都沁满了酒香。
今晚红袖招为这位薛花魁所造的声势,可谓在这内城算的上是头一等。
在千呼万唤中,那位薛花魁脚踩花瓣儿,一步步登上了画舫的顶层。
从远处窥伺,只见她一袭红袖,头戴青冠,布料间露出的肌肤柔白似雪,一双素手芊芊,身形宛若游龙。
只是其红绸遮面,骤然被夜风吹拂而起,也是露出殷红的朱唇。
更罕见的是这位花魁竟然是素发,由此更衬托的一身红袖鲜艳喜人。
在画舫幕后乐者的伴奏下,薛姑娘拨动琴弦,弹得是一曲《广陵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