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神道香火鼎盛,光司天监登记在册的神灵就有一千余位。
其下神官执掌,协助神官管理山川水运,镇守一地的野神就更不计其数。
神道昌盛,而关外妖魔作乱也不曾停歇。
桃止山地门连九幽,昔年人皇西驱妖魔出山海关,直至桃止山封入地门,以人道为尊,后开元圣人仿效人皇,也将关内妖魔尽数驱逐至桃止山,为大玄廓清寰宇。
近年来关外妖魔益渐猖獗,麟功圣人元年之际便率神道七百众出山海关斩妖除魔,直至桃止山,大行祭祀。
而书神长恩便是在麟功元年消失了踪迹。
李夜清侧目看向李镇道。
“书神不是在您初征讨山海关就于神道中消失了吗?和汝南吴氏又怎么会有关联?”
李镇抚着伶韵的头发,眼神凛冽道:“前日司天监监丞以鹤信传道,书神庙祭祀时显现了长恩灵气,推演方位在蜀地剑阁处,吴家不正在此处?”
“剑阁。”
提起剑阁,李夜清又想起那铸剑师和高翦手中的铁精。
高翦要行刺帝驾的事情,李夜清怎么可能会替他瞒下,最多只是在他动手前不干涉罢了。
“爷爷,有个箬燕国的琴师……”
李夜清话才说到一半,李镇就打断道:“你是说从黑水妖市里逃出的那个会《易水》的琴师?”
“您怎么什么都知道,我都怀疑白先生它是不是您安插在我身旁的眼线了。”
“大玄国神道昌盛,隔一里便是神祠,何况你以为宝无全有这个胆子瞒下?”李镇捻起茶盏看向趴在木案后的白泽,“我即使是圣人,也使唤不动你那位先生,也就黄广孝还算听话。”
白泽闻言抬起头,摇摇尾巴又趴了下去,丝毫没在意那前面榻上坐着的是不是麟功圣人李镇。
它是古时跟随人皇左右的大妖,与乘黄,符拔同尊,按理说,李镇身为圣人的确不能够使唤的动白泽。
李镇抿了口温茶后说:“你能说出此事,便是极好,若你真瞒下了,我倒要另眼相视了。”
寥寥两句,却让李夜清后背沁满了冷汗。
“今夜我便回宫城了,左右神君和大星官随行,至于那城外的帝驾,他想怎么拦随他,不过是多个伍蜉,”李镇沉思道,“比起这件事,汝南吴氏更令我上心,听黄广孝说,你日后会西行去往剑阁?”
李夜清微微颔首,不予置否。
“当年从桃止山回来时,在剑阁结交了一位朋友,允诺了一枚铁精赠与他,可不能食言而肥。”
“铁精?”
铁精是金石之物开化灵智,极为难寻,即使是在玉京四大妖市中也鲜少出现。
“这倒是个珍贵的东西,但我宫中倒也不是没有,届时你取了去便是,”李镇拍了拍李夜清肩头道,“你西行剑阁时,我有另一桩事要交托给你。”
李夜清当即就想到了是何事,有些愕然道:“爷爷,您不会是想让我去拔了汝南吴氏吧。”
“还算机灵。”
“您也太抬举了,我如今尚不是知境,若碰上个真正的修行者,怕是接不过五合,”李夜清苦笑说,“汝南吴氏背靠悬空寺已久,族中修行者怕是不下于二十人。”
“我可没说让你一人去,即使为扶我大玄神道,再是震慑佛门以及这些以武犯禁者,必须拔了汝南吴氏,另外寻找书神长恩。”
言至此处,李镇瞥了眼解剑席旁的左神君和襟席旁的右神君。
对此,李夜清立马会意。
既然是圣人之意要拔出汝南吴氏,那上京十二卫中的高功又岂会不一同前往。
如有玉衣卫左右神君亲临,莫说一个悬空寺,就是首座来了也无济于事。
“好了,没有事你回去吧,日后关于西行的事回宫中再说,”李镇拍了拍李夜清的后背,示意他起身道,“对了,书写的不错。”
这时李夜清才注意到,在李镇的枕边摆放着一册老笔斋的修订的《神雕侠侣》。
“还有件事,徐达那老东西的孙女敢逃婚,真是给镇国公长脸,”李镇冷声道,“你媳妇跑了,你怎么一点儿不上心?”
闻言,李夜清捂着脸道。
“算了吧爷爷,李玄祯在玉京城的名声都臭成什么样了,那些个学宫的儒生都喊我是万年不遇的纨绔,人家娇生惯养的千金能拉下脸子嫁给一个纨绔吗?何况我也不想娶个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
“让你这样也是黄广孝的办法,等爷爷这江山坐稳了,娶谁不是娶,”李镇摇摇头吩咐道,“句芒,送太孙回去。”
听见李镇的吩咐,解剑席旁的左神君俯身道。
“是。”
随后左神君句芒就领着李夜清和伶韵离开了李镇所在的谯楼暗阁。
李镇看着李夜清离去的背影,不禁暗自感慨。
“两年不见,倒真是稳重了不少。”。
而后李镇又吩咐襟席旁的右神君说:“女英,让底下的那三个老学士上来说话。”
李镇口中的三个老学士,自然是左右春坊的大学士姚槿尘和庄子然,以及景明书阁阁老杨仕奇。
右神君女英俯身领命,身形随之缓缓消散在了暗处。
都离去后,李镇捧起枕边的《神雕侠侣》。
他用生茧的指腹摩挲着书封上的署名浮生,喃喃自语。
“好一个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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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神君句芒领着李夜清走着与来时不同的路,缓缓下了司夜谯楼。
他穿着绣有玉衣卫纹样的玄色袍衣,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部分铁浮雕的遮面。
左右神君在玉衣巷中身份特殊,虽是官职在指挥使之下,却与其平起平坐,且直接听命于圣人。
应当是玉京城中第一等的高功。
李夜清在玉衣卫挂职许久的都司,却还是第一次见到神君。
之前对神君只是略有耳闻,其中最令他诧异的就是玉衣卫诏狱下那头巨大的妖兽,据说就是开元圣人时期,左右神君制于阶下。
走在句芒身后,李夜清都没来由的感觉出一些威压。
这是在生死境地中磨砺出来的气息,就算是四境的黄广孝和白泽也不曾带给李夜清这样的感觉。
句芒将李夜清送到了司夜谯楼后景门下,躬身道。
“剩下的路,就劳烦太孙亲自走了,在下需护卫圣人左右,还勿见怪。”
句芒隐藏在铁浮雕下的声音暗哑,有如两片生锈的铜铁打磨一般。
李夜清哪里敢对神君见怪,当下摆摆手。
“哪里哪里,多谢神君相送。”
略微颔首后,句芒就要走回司夜谯楼中,就在这时,李夜清却喊住了他。
“神君,西行剑阁之际,你会与我同行吗?”
“不会,但句芒只会死在殿下身前。”
句芒不曾回首,袍衣下的巍峨身影半数隐没在灯影下,倒是令人安心。
说完这句后,左神君句芒就进入了司夜谯楼之中。
镌刻在谯楼门楣上的阵法变换,景门瞬时就消失不见。
李夜清咂舌道:“左神君还真是个靠谱的人。”
感慨之后,李夜清牵着伶韵的手就准备往琵琶街的方向走去。
这里是谯楼后的福源巷,此时游人稀少,与另一侧的朱雀大街截然不同。
伶韵仰头看向李夜清道。
“李君,刚刚楼上和你说话的那个人,是你的亲人吗?”
她口中的那个人,自然就是李镇。
“是啊,算是我唯二的至亲了。”
伶韵刨根问底,当下又追问起李夜清说:“那李君还有一个至亲是谁啊?”
“那当然是娘亲,李君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李夜清俯下身子替伶韵理好有些散乱的头发道,“今晚咱家伶韵真是乖,你要是乱说了话,李君可也得跟着倒霉起来了。”
今晚的情形看来,李镇对于伶韵这个小妖还是颇为喜爱的,这倒是让李夜清松了口气。
伶韵攥着李夜清的手,走在福源巷中说道。
“其实也没有,但李君的爷爷太可怕了,伶韵都不敢说话,还有旁边的那两个。”
对此李夜清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他现在心中更纠结的还是关于李镇所说的西行。
书神长恩在蜀地剑阁附近显露神踪,而汝南吴氏举荐巴蛇,还有那晚突如其来的飞剑。
只是举荐了一妖,以其妖性不改为由,倒也不至于如此,可现在李镇的意思却是容不下吴氏盘踞在蜀地,甚至让两位神君前去。
“莫不是汝南吴氏囚禁了书神。”
李夜清暗自思付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福源巷子,来到了玉壶坊的坊街上。
坊街人声鼎沸,玉京夜市热闹程度从中可见一斑,两侧摆了许多兜售点心果子和蜜饯的摊位。
李夜清一摸袖包,还有些散碎银两,刚好买些点心回衔蝉居给小妖们打打牙祭。
特别是梦蚕,仿佛长了个填不满的五脏庙,任桃夭夭做多少,它都能吃得下。
环顾了四周,李夜清啧道:“还得再买个崭新的笤帚给阿帚当妖身。”
先前昌化那厮玩投壶把戏,拔了阿帚脑袋上许多竹条,如今只剩下十来根还怎么扫洒院子。
打定了注意后,李夜清带着伶韵逛起了夜市。
买了一把好笤帚后又购置了许多点心。
等一人一妖回到衔蝉居时,已冷月西垂。
李夜清腋下夹着新买的笤帚,正准备开门时却猛然想起了什么。
“伶韵,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伶韵歪着头响了片刻,突然说道。
“是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