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阳坊,剪忧巷中。
李夜清向面前的白云观老道打了个稽首。
白云观老道捻须笑道。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李郎。”
李夜清和白云观老道在巷中信步闲聊道。
“浮玉山一别,听闻程老不做扫莲人了,没成想却大隐隐于市,还听人说在京城购置了一间道观。”
白云观老道本名程柿霜,拜上浮玉山前是岌岌无名的坊间山下人。
只是修道天赋平庸,上了浮玉山后也只在门前扫雪净尘,后道门纲仪考试得了乙等,本该下山,却念其扫雪有功,遣其去做了扫莲人。
虽不入浮玉山门下,却也能研习道藏,修行真法。
李夜清从桃止山远游归来时,他就在白泽接引下进入了浮玉山,研习道藏两年,得了那本打造长生桥的修行法门,两年后就回了玉京城装了几年纨绔,暗中却有韬晦。
在浮玉山两年时,他就与扫莲人程柿霜相识,一老一少,却极为投机,只是程柿霜却不知其身份是何。
“程老在山门扫雪二十余年,这才破格做了扫莲人,怎么数年就匆匆下山?”李夜清侧目看向程柿霜道,“玉京城的一处地皮可也不便宜。”
闻言,程柿霜拢了拢身上那件洗的泛白,针脚密集的破旧鹤袍回道。
“门前扫雪二十年,山上扫莲又三年,日日研习道藏也不曾有长进,后来白掌教指点我下山,先见天地众生,再去见真我,这才一路来了京城,靠浮玉山上攒的些钱堪堪在外城买下一处三四丈长短的地皮,修了间小道观,对了,还不知李郎现在山上任何职?怎么也下了山。”
李夜清取出那枚阳刻了直指绣衣使者的小檀叶令牌,搪塞说。
“程老下山不久,我也跟着下了山,实是天资愚笨,后得人举荐,这才混上了芥子大的官职。”
见状,程柿霜拱手道。
“不曾想当年山上李郎,已成了李绣衣,如今可曾入知境?”
“修行的法门需八枚天才地宝的精物,如今尚且缺四,还不曾入知境,”李夜清看向程柿霜道,“你竟已是知境?”
对此,程柿霜摆了摆手。
“在山上蹉跎了这么多年,而今也才堪堪入知境,好在学了一手卜算的傍身本事,否则岂不是要生生饿杀了,今日这位姜掌柜好阔绰,只言片语就打赏了五十两。”
说到这里,程柿霜瞥见了李夜清身侧的伶韵,拢在袖中的左手掐指推算,当下已明白了七八分。
“虽有前世,入了城隍司便是斩断了因果,李郎不该带其来此。”
听程柿霜提起伶韵,李夜清微微颔首。
“是我孟浪了,能和程老在京城再会,本该好好叙谈,只苦于有公务在身,不多时就要离开玉京城。”
闻言,程柿霜嘱咐道。
“李郎如今是直指绣衣使者,该着巡视各道州府县,只是如今外头也不太平,时常有妖魔作祟,那陇西道清河县滋生了一只好厉害的水妖,就连本地水神都吞杀了,也不知京城何时遣使高功去除妖,李郎行走在外,虽有功法傍身,也该多小心些才是。”
“谨记在心。”
李夜清不曾和程柿霜提起自己所行正要去陇西道除了那只水妖,只是和其叙谈了片刻,就作别回了琵琶街。
……
等李夜清回到衔蝉居时,却望见衔蝉居的铺门正敞开着,而里头也传来阵阵说话声。
等李夜清走进时,却发现桃树下的木案旁坐着一熟悉身影。
那不是别人,正是老笔斋的庄子然大学士。
此时庄子然面前正摆着一道桃夭夭沏好的茶,涂山雪拿着一盘点心,听到铺门响动,发现是李君回来了。
更令李夜清惊诧的是,庄子然膝上趴着的却是白先生。
庄子然是堪堪入三境的儒修,只是以读书入道,并不会有寻常修行者的杀力,但也能辨别妖气,就如桃夭夭和涂山雪的真身,只一眼就被庄子然看破。
但白泽是何等境界,虽在桃止山中磨灭了大半妖气,可还是四境的儒修,就算如今化身狸奴,也不是庄子然这等境界能看出的。
此时,庄大学士正揉弄着白泽的毛发,看的涂山雪和房中小妖们心惊胆战。
白泽刚要发作,那庄子然却和变戏法般的摸出一尾鱼干塞进了它的嘴里。
有了吃食,白泽也懒得去管庄子然抚弄。
李夜清上前,拱手向庄子然问好道。
“先生,您怎会至此?”
听到先生,白泽和庄子然都抬起头来。
闻言,庄子然放下手中茶盏,冁然笑道。
“李浮生,你可让我好找哇。”
李夜清在木案另一侧坐下,刚要开口,伶韵却拉起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
伶韵攥着衣袖,有些不好意思道。
“李君,饿了。”
已是午正,也该是用饭食的时辰,当下桃夭夭就拿起挂在爬架上的围褂系起说:“灶房里还有些点心,跟我来,不要打扰李君谈事。”
伶韵应了声好,随后就跟着桃夭夭走进灶房。
庄子然看向二女身影,又看了眼一旁的李夜清,低声道:“忒是心急了些,八字不曾一撇,怎就开花结果了?是桃妖生的,还是那狐妖……”
庄子然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给涂山雪听见了,她正从主宅中走出,闻言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李夜清连忙辩解说。
“先生多心了,那是我前些时日收养的小妖,只是当女儿来养了罢。”
庄子然捻起茶盏,啜了一口茶汤说。
“说起妖物,那陇西道滋生的水妖听说厉害的紧,不仅害杀了神官,还吞了水神,受荼毒的百姓更不计其数。”
听庄子然也说起陇西道的水妖,李夜清挑起眉毛道。
“连庄先生也听说了?”
“哪里的话,儒门遍布大玄,何事不知,只是如今圣人远征方才返京,这陇西道的妖魔还需另外差人去除。”
说到这里,庄子然就有些愤慨道。
“那青雀山就离陇西道不过半月路途,却不见高功下山除妖,个个道法自然,任由百姓受妖魔宰杀,这就是他娘的狗屁自然?”
李夜清闻言回说:“山上仙人都忙着调和龙虎,苦修长生大道,这等妖魔间的腌臜事情,自然难以入仙师的法眼,但除却山上高功外,应当也有其他修行者赶往陇西道才是。”
庄子然颔首道。
“陇西道的山崖书院已遣使门中弟子前往,另外有不少犯了律法的匪患和左道妖人也趁乱进了陇西道,京城大理寺派遣了百名在册的捉刀人,一是缉拿这些歹人,而是助修行人灭杀水妖,只是眼下不曾有太大动静,我听闻圣人遣一位绣衣使去往陇西道,主持诛妖之事,暗中或有高功相随,这番阵仗,论它是什么妖魔,也只是束手就擒。”
就陇西道清河县的水患,李夜清和庄子然交谈了许久。
对于自己就是那位圣人派遣的直指绣衣使者,李夜清却不曾声张。
“对了,庄先生今日找我是何事?过两日我需去往城外一趟,或要月余才能返京。”
听李夜清提起,庄子然这才想起。
“我今日来是请你去赴宴的。”
“赴宴?”
“正是,圣人返京,玉京有两场花灯夜会,而我们这些玉京儒门者也趁势办了场风雅集会,就在那对街的状元楼中,由商隐这位大儒牵头,”庄子然捻须道,“其中几位大儒可都是你李浮生的忠实读者,都为《神雕侠侣》题诗许多。”
李夜清捻起茶盏,莞尔道。
“那小子可真是惶恐,只是我不愿抛头露脸,至于浮生的名号,任他流传于坊间便好,如若可以,我更愿天下执笔者,人人都是浮生。”
此言一出,庄子然不禁拊掌称赞。
“好啊,愿天下执笔者,人人都是浮生。”
庄子然一连说了三声,当下更高看了李夜清一眼。
“你若不愿以浮生之名入席也可,人各有志。”
但对于庄子然这位春坊大学士的亲自邀请,李夜清却也不好拒绝,只好折中道:“先生盛情相邀,小子若是拒绝,那便是不懂礼数了,烦请先生在旁设一末席。”
见李夜清答应了下来,庄子然立即道了声好,约定今夜状元楼戌时相见。
随后,这位老学士就欢喜地走出了衔蝉居。
而等庄子然走后,那木案上的白泽却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李夜清本以为是庄子然将其当作狸奴,这才惹得白泽不快。
“先生这是怎么了?”
白泽看向门外,一缕妖气勾动,那两扇铺门无风自动地阖上。
“以前我就最瞧不上这些归于庙堂的儒门一派,这些年征伐频频,他们也算是鞠躬尽瘁,我方才有所改观,可那老小子一席话,却让我更生嫌隙。”
大玄儒门可分两派,一派为理学,讲就理向内求,多出自士族门下,以去崇学署考取功名为目的。
另一派为心学,以心无外物为理念,读书万卷,行路万里,就是这一派儒门所提出。
与佛道二教并称的儒门,也正是心学一派,他们中皆是修行者,多是出自学宫。
只是庄子然,却是出自白泽不喜的理学一派。
白泽冷哼一声道。
“境内妖魔滋生,这些人不想着除去妖魔,反倒是办什么风雅集会,不知他们是有何脸面去批判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