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
玉衣巷指挥使李北骧从朱雀大街的神祠中走出,身后还跟着两名得力的玉衣卫。
自圣人返京后,玉衣卫中的符甲和剑甲二营也都随军返回了巷中,这些人才是玉衣卫能够位列上京十二卫的砥柱。
李北骧右侧是符甲营正将戴烛,左侧是剑甲营正将裴旻。
抬头望了眼城中飞起的花灯,李北骧侧身对右侧披挂符甲的戴烛道。
“守好东城的孟章神祠,不要有纰漏,此事是圣人敕令。”
闻言,戴烛拱手称是,随即领着身后玉衣卫直奔城东的孟章君神祠而去。
这般声势,惹得街上游人纷纷侧目。
李北骧则与裴旻走回了百景图壁后的玉衣巷。
玉衣巷后堂中挂有一幅长逾一长,宽六尺的舆图,舆图中画有玉京城神坛和祠庙分布的地点。
此时后堂中仅有指挥使李北骧和剑甲营正将裴旻二人。
左右神君虽隶属玉衣卫,可却是直接听命于圣人,因而李北骧手下真正的心腹则是裴旻与戴烛。
李北骧端起手中鲛灯,细细查看着神道舆图。
“今晚我们派遣了多少玉衣卫在城中布防。”
裴旻思付了片刻后回道。
“算上戴烛带去孟章神祠的一百五十名符甲玉衣卫,共计有八百人被遣去布防,这还仅仅是我们玉衣卫,若算上龙朔卫和其他隐匿于城中的暗卫,可真是不计其数。”
说到此处,裴旻有些不解,询问李北骧道:“圣人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布防?就算有妖魔渗透京城,也不会挑圣人返京,且上京十二卫皆在的情况下作乱吧。”
看了一片舆图后,李北骧放下手中的鲛灯,坐在铁梨木椅上道。
“玉京妖氛四起只是乱象前的征兆,圣人几日前将神乐观府衙中保管的神册转移至监天司也只是布防的其中一步,可神册能转移,那镇守京城的四处大神坛如何转移?”
玉京城有四座大神坛,神坛祭祀的就是上古神灵,其中遗落尾羽而铸神剑揽雀尾的雀神就是朱雀大街神祠所祭祀的神灵。
雀神名为陵光神君,因而神祠名为陵光神祠。
另外还有孟章,监兵,执明三位神君神祠,分别坐落在青龙大街,白虎大街和真武大街。
听李北骧说起四方神君的神祠可能会被妖魔侵袭,裴旻背后就不禁沁出冷汗。
这四座神祠是人皇时期就建下来的古迹,镇守的是整个大玄气运,其中陵光神祠早年间因地眼塌陷,受到的损害难以弥补,因此后来才将玉衣巷设立在朱雀大街,作为把手神祠的第一道保障。
“数月前的青朱府君被妖魔吞杀,水运受损,还有撞毁山运的妖兽,”李北骧沉声道,“玉京地气已泄,即便有圣人坐镇也无法稳定气运流转,这也是迁都的缘由,最主要为的就是转移山水气运,如今的玉京城就是一处将将喷发的泉眼,镇守气运的大神坛若是被妖魔破坏。”
言至于此,李北骧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后面大神坛被破坏的危害,裴旻也早已猜出,不禁按紧腰间的符剑。
抿了口案上冷却的茶水,李北骧站起身来往堂外走去。
“注意着朱雀大街里的神祠,我去和诏狱底下的老家伙说几句。”
听指挥使这么一提,裴旻才想起诏狱底下那位年岁几乎和玉京城一般悠久的大妖。
——————————————
玉京内城南门下。
今夜除却外城守城的灵官,也仅有数百名巡夜的兵曹。
可花灯夜会过半,街巷里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了许多带甲的兵卒,在城中大小神坛布防。
悬空寺使者吴缙彧和披着黑袍的那妖物走入僻静的白脂巷后。
这巷子后头是一道青苔砖砌成的宽大水渠,是秦淮运河的一处分支,水流鲸吞一般的没入五尺宽的渠口,一直顺着水道流向外城。
因是水渠,平日里牵着细犬巡视的兵曹也不会注意此处。
今夜各城门布防甚严,这处水道反倒成了通往外城的最好途径。
白脂巷地处偏僻,不曾掌灯,只能依靠城中花灯泛着的光亮和洒落的月光依稀看向前路。
吴缙彧望着眼前的水道,心中正犹豫着身侧黑袍妖物的话是否可行。
黑袍妖人名为钟虞氏,是大妖英招的眷属部族。
英招族虽于陆吾族结成同盟,可玉京儒门尚且还分心理两派,暗中斗争不断,这妖族同盟又岂会休戚与共。
钟虞氏拢了拢身上的黑袍,沙哑的声音像是两块砖石打磨一般。
“吴仙师宽心,待我去外城搅动的天翻地覆,就是你窃取神册的最好时机。”
内城神道布防森严,如若这妖物能去外城闹出动静,届时内城抽调人手去往外城,去神乐观盗神册或许可行。
就算取不得神册,以他半只脚跨进入境的修为,逃出生天倒也不是不能,况且还有这妖物吸引灵官。
打定主意后,吴缙彧拱手,假意道。
“小心行事。”
钟虞氏干笑了声好,随后裹着黑袍没入湍急的水道中,如一道黑影般顺着渠口去往了外城。
随后吴缙彧也转身往神乐观府衙的方位走去。
白脂巷水渠通往的是外城曲池坊。
曲池坊建有一座行宫,是外国使节入京朝圣的落脚之地。
本就不是重要地界,加之今夜是花灯会,此处巡视的兵曹也都歇息了,只有几个铺兵靠墙喝着冷酒,望着城中的花灯怨声载道。
铺兵们喝完了酒,三两一队又去往行宫另一边巡视去了,根本没注意到一旁水渠中移动的黑影。
钟虞氏顺着水流移动到外城坊间一处斑驳着青苔的巷墙下。
水顺着黑袍滴落,在地上拖了一道长长的水渍。
可进入外城后,钟虞氏没有按照和吴缙彧约定好的去行动,反而是沿着僻静的坊街径直向外城南墙下走去。
穿过曲池坊后就是木牌坊。
木牌坊坊牌下有一间规格不高的神祠,神祠门楣上悬着一溜儿符箓。
钟虞氏途径神祠前时,那一溜儿符箓都以肉眼可察的速度迅速腐化成了一地纸屑。
但灵祝在祠中伏案打着瞌睡,丝毫没发现这走过的妖物。
……
“难得的花灯会,怎么偏偏就我们巡夜。”
外城墙下的归义坊坊道里,一队牵着细犬巡夜的兵曹走过。
说话的是五城兵马司辖制中的百户,是后天的武者,身后跟着的十余名兵曹也俱都是打熬筋骨的武者。
因为临近外城边缘,花灯会的热忱气氛到这里也都被消磨殆尽,只能远远的望着城中的热闹景象。
为首的兵曹拽着手中细犬的绳子,侧目对身后几人道。
“等巡完了这一圈,咱们也偷个闲,去烟花巷里找些乐子?”
百户都这么说了,身后的兵曹也附和道。
“偷,怎么不偷,平日里一把子气力都使在木桩子上了,没半分用在女人身上,今晚难得的花灯会还要咱们巡夜,该去乐呵乐呵。”
不知有谁大声调侃了一句。
“你是想女人啦。”
那为调侃的兵曹涨红了耳根子,驳斥道:“你是阉的,你不想。”
另一个兵曹也跟着咂舌说:“可以去木牌坊的情花楼,那里新来了一批域外的小娘子,听人说皮是黝黑的,身上还绣着花,那腰肢,那大腿,跳舞唱曲都勾人的紧,床上更是放浪的很。”
说起这些寻花问柳,勾栏听曲的事情,众人一下都来了精神。
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起哪家的小娘子曲调更好,哪家的身段更软,玩的更花。
正在巷子中走了几步路,兵曹手中牵着的几条细犬突然探向前狂吠起来。
这些细犬都不是凡种,以前配种时混入了些许妖魔的血脉,因此对于妖气比一般的犬妖更为敏感。
眼下几条细犬扯着链子向前狂吠不止,为首的兵曹攥紧手绳道。
“注意!”
而这时,裹着黑袍的钟虞氏从一旁拐出。
看见钟虞氏,兵曹们牵着的细犬叫的更加凶猛了。
“有妖!”
百户的话还未出口,就被硬生生堵在了嗓子中。
紧接着巷中细犬的吠叫声也没了,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随后钟虞氏从巷中走出,他黑袍下的身形较之先前的干瘪要稍稍壮实了一些。
而巷中,十数个兵曹连同细犬的躯干都腐朽成了一具具尸骸,夜风拂过,就连甲胄都化作齑粉被吹散了,什么痕迹都没剩下。
不声不响的杀死了一队身为武者的兵曹,钟虞氏抬头看向城墙。
手持剑符的灵官们都被调往了四道城门和外围的神坛布防,这段城墙上并没有望见巡视的甲兵。
钟虞氏走到城墙脚下,整个身子都笼罩在城墙的阴影中。
他伸手在袍子中摸索了一阵,最终拿出一面铜镜按在城墙上。
那镜面中的景象渐渐混沌起来,从钟虞氏的模样逐渐染成一片墨黑。
镜面深处好似有一人缓缓走来,愈来愈近,身形也在逐渐变大。
等镜中人走出镜面时,他的身形已经和钟虞氏一般。
镜中人身着靛衣,衣袍上绣着马身人面,虎纹而生鸟翼的英招相。
而他身后墨黑的夜色中,突然浮现了无数颜色各异的妖目,密密麻麻,不知凡几。
钟虞氏一改和吴缙彧相处时的讥讽神态,躬身道。
“少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