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日,鹤信差至京城上报,圣人帝驾已离北凉道太安,如此行军,三日即可返京。
玉京城中船舶司的货船数量也变多了不少,出陆行的力士整日在码头忙不迭地搬运着货物,这些都是为了圣人返京和年关时鱼龙灯会所准备的。
临近十月,就连神道都跟着忙了起来,善男信女们在祠庙前如池中鲤鱼般聚散不定。
歇山顶的房梁下,全是来祈福神灵庇佑的香客。
琵琶街和状元楼旁的两座教坊司内也早早地开了门,却不迎客,只是有抚琴和鸣声如清泉流响,白鹤绕匝。
阿帚扫净了衔蝉居外青石阶上积蓄的落叶,又一蹦一跳地顺着门缝捱了进去。
庭院中,白泽久违地不曾打盹儿,分化了些许妖气给予衔蝉居的众妖修行。
伶韵化为人形,白嫩的手臂上贴着一张冰凉的药膏,正在逗弄着庭院里在爬架上活动的猫狸奴。
内室里,李夜清炼化了那枚火精后,臂上浮现了一道流火形的印纹,片刻后又隐匿了下去。
现在只剩下四道精气,他就能够跨入知境,成为真正的修行者。
披上一件防风的褂袍后,李夜清走出了内室,而铺子外,涂山雪也恰好推门而入。
昌化一抬头,望见门口的身影,立马叫唤道。
“咿呀,白狐儿娘娘可算回来啦。”
涂山雪笑着点了点头,走到木案旁,还没抬手,昌化就殷勤地倒了一杯茶。
李夜清拢了拢褂袍的襟领,上前调侃道:“栖霞寺的晚斋味道怎么样?”
在木案旁坐下后,涂山雪捏着茶盏,冁然道。
“素食不多,肉食不少,广孝师傅挺没什么忌口的。”
还不等李夜清开口,一旁的白泽就及时补充说:“他能忌讳个什么,横竖没几年蹦跶了,不如活得自在些。”
李夜清摇摇头,没理会白泽,落座后问起涂山雪有关她和黄广孝谈论的事情。
“我师傅他和你说了些什么?是有关青丘族裔的吗?”
“嗯,”涂山雪微微颔首,不予置否的回道,“广孝师傅说已经差人寻到了困住我族裔的地界,只是。”
“只是什么?”
涂山雪抿了抿唇,啜了一层茶汤后说起了黄广孝的叮嘱。
“只是现在时局特殊,光救出那些狐族是易事,想找出背后之人是难事,广孝师傅说等年关的鱼龙灯会过后,你西行返京时再着手此事,在这之前,他让我不要和族裔相见。”
只言片语间,李夜清就听出了黄广孝的意思。
黄广孝这样的举措更多的是为大玄和圣人考虑,眼下汝南吴氏未定,关外妖魔不平,还不知汝南吴氏和赵王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图谋,贸然解救只会打草惊蛇,不足以谋长远,只是已经寻到了遗留在京城的青丘族裔,却不能解救,这对于涂山雪,似乎并不算太好的决定。
李夜清轻叹一声,看向涂山雪,也不知如何劝慰,轻声说道:“抱歉,这是不是有些委屈你了。”
闻言,涂山雪当即摆了摆手,反倒是安慰起了李夜清。
“李君不用多想,广孝师傅已经说了,有他在就能保证青丘族裔无忧,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眼下不是更应该准备李君西行剑阁的事情吗?”
“既然我师傅都这么说了,那还是大可放心的,他到底是和白先生一样的四境高功,”李夜清伸手挠了挠白泽的脖颈毛,“先生你说是不是?”
“少拿咱和黄广孝摆一块儿,别没大没小的,我是你祖宗辈儿的了,往下面来点。”
白泽舒服的眯起了双眼,依旧口嫌体正直。
李夜清这话也不无道理,当今大玄他所知晓的四境,也仅有黄广孝和白泽,据说前些年书院的那位夫子说是闭关以求破境,也不知现在出书阁了没有。
至于山上的高功,李夜清听白泽说是有四境,却也没见过。
黄广孝亲口说了保下这些族裔,自然是没问题的,四境和三境虽是一境之隔,其中蕴含的变数却不知凡几。
哪怕是上京十二卫尽数出兵,也不见得能踏入栖霞寺半步。
“对了,去剑阁的事可能还要耽搁些时日,”李夜清抱开一只落在木案上的狸奴,继续道,“问个题外话,雪儿去过宫中吗?”
玉京公分四城,是谓外城,内城,皇城和宫城。
其中内外二城都是百姓居多,坊市铺子林立,以及许多学舍书院。
皇城中则是富庶人家和庙堂大臣的宅院,街市不多却都是极为奢遮的地方,至于宫城自然就是王公贵族和圣人所住的宫围,寻常人难以进入。
闻言,涂山雪立马摇摇头。
“我以前只是替那王爷做事,靠使者联络,宫城却是从没进过,只远远望见那琉璃瓦的宫墙萧深。”
李夜清莞尔,笑问道:“想不想进去看看?再住两天。”
“李君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又有一只狸奴跳下了爬架,坐在李夜清膝上,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腕,李夜清抚摸着狸奴道:“前几日,我去司夜谯楼和圣人谈了此事,去蜀地前先回宫住几日,正好准备去蜀地。”
涂山雪有些犹豫,李夜清猜出了她心中所虑,他从袖包中取出一只崭新的香囊递给了涂山雪。
“这是什么?”
接过香囊后,涂山雪感觉这只香囊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这里面有白先生的一撮后颈毛,能够彻底隐藏住你身上的妖气,”李夜清挠着白泽的脖颈道,“就算是司天监的大星官也不能轻易看出,更何况我们只是住在东宫,之前那个藏了符箓的小包可以丢掉了。”
“就然这样,那就听李君安排,”涂山雪接过香囊,又看向白泽,“白先生哪一块的毛被拔了?”
这一下问道了白泽痛处,它噌的一下缩起脖颈,骂了李夜清一句就跳进了灶房里。
见此情形,涂山雪也大致明白了这搓毛是怎么来的了。
正交谈间,衔蝉居的铺子大门被人敲响。
听见声响,李夜清放下茶盏。
“我去开门,应该是老笔斋的伙计送来分红了。”
第一批《神雕侠侣》已经全部销售一空,现在各大书铺老板都抢着买下老笔斋的印刷权。
关于印刷权的事情,庄子然也和李夜清谈起过,但李夜清却没打算卖出去,若是卖了一家,就有第二,第三家铺子掌柜求着购买。
与其这样,倒不如让老笔斋第二批印制的书册再多些。
三千册《神雕侠侣》,一时间闹得玉京纸贵,从最先的一两一册,如今已经是二十余两才能购地。
论分红,李夜清也能拿到几千两银元。
‘吱呀’一声。
打开铺门,却见门槛前站着的不是老笔斋的伙计,而是有一段时日不见的邵和儿。
“邵和儿?你怎么来我这了,今日没去书舍吗。”
李夜清将邵和儿带进了衔蝉居中后询问道。
“哎呀,别提了李哥儿,我今日是被,是被书舍先生给请出来的,”邵和儿哭丧着脸回道,“李哥儿,让我在你这呆会儿吧,被我娘知道,非得骂死我了。”
邵和儿见到一旁的涂山雪后,也赶紧乖乖地喊了声雪儿姐。
李夜清揉了揉邵和儿的脑袋,又问起他说:“那你是怎么被先生请出来的?功课没好好做还是和人打闹了。”
“都没有。”
邵和儿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解释道:“放课时我拿了根木棍在外面比划,先生觉得很有意思就和我讲起了枪法。”
闻言,李夜清觉得有趣,调侃道。
“噢?没想到这先生还好武,那怎么就把你请出来了。”
“先生越说越起劲,也撅了根棍子比划起来那什么枪法,说是教教我不可一昧习文,就指导起我如何用枪,”邵和儿抚摸着一只跳在他肩膀上的狸奴继续道,“书舍里买了两本那什么《神雕侠侣》,我看的入迷,先生问我这是什么棍法,我就说是打狗棒法,没想到先生的脸一下子就青了。”
听到这番话,李夜清嘴角一抽,险些连肚子都笑疼了,扶着木案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就连涂山雪都扑哧一声,捂着嘴才没笑出声来。
如果邵和儿使用的是打狗棒法,那被打的先生岂不是犬?也不怨先生要惩罚邵和儿,竟然如此傲慢师长。
“好,好一个打狗棒法。”
李夜清咳嗽了两声,勉强忍住了笑意道:“那你今天下午就呆在我这儿,用了晚食再回去。”
不曾想邵和儿却拒绝了。
“李哥儿,我过俩时辰就该去红袖招了,今天姐姐们都在练琴,我都去端茶递水。”
“练琴?”
邵和儿将狸奴送上爬架后回道:“李哥儿你难道不知道吗?圣人的帝驾还有两三天就要到京城了,教坊司的琴师乐者们都要去云桥奏乐,恭迎圣人班师,这几日我娘手都多磨了几个茧子。”
“那你可得叮嘱三娘记得擦脂膏。”
说完,李夜清就拢着袖子走出了衔蝉居。
对街的铺子大门紧阖,估计那高翦这几日也该去教坊司内抚琴。
李夜清也这才明白了为何他要借用比目妖气化形,而进入教坊司内夺下头牌。
只是圣人帝驾的护卫又哪里是他能够撼动的。
别过头,李夜清望见秦淮河上,码头旁的力士们一个个扛着木箱在货船上往返,不禁感慨一句。
“入秋了,离年关又近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