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镇元宵？”

听到李夜清话的梦蚕略微打开了紧紧蜷缩的身子，疑惑问道：“什么是冰镇元宵？”

李夜清用竹签从瓷碗中扎了一只桂花元宵递到梦蚕的跟前。

“哝，是好吃的，梦境里怎么也不会有的味道。”

看着眼前的桂花元宵，梦蚕试探着探出头，只是尝了一小口后它就从妖体化作了人形。

一个十岁上下的红褂子男童高兴地捧着脸颊，三两下就吃了那只桂花元宵。

冰冰凉凉的，软糯中是桂花香气和丝丝甜味。

看梦蚕那囫囵吞枣的模样，尝过一个后的涂山雪将瓷碗又往他跟前推了推。

只是梦蚕犹犹豫豫没敢动手，直到得到了李夜清的首肯，这才捧起瓷碗欢快的往嘴里塞着桂花元宵，将脸颊塞的鼓鼓囊囊。

躲在胭脂盒子中的梦蚕可从来不曾吃过这样的好东西，而梦境里的饭食也只是有形色而不会有香气。

昌化啧啧两声，摇头感慨道：“得，又来一个能吃的，这下咱衔蝉居花销可就更大了。”

听见昌化调侃的话语，梦蚕捧着瓷碗的手愣住了，它想将瓷碗里的元宵给其他小妖，却发现只剩下最后两只了。

桃夭夭揉了揉这小妖的脑袋，笑道：“我做的元宵，有这么好吃吗？”

闻言，梦蚕使劲儿地点着头。

“这是我吃过，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只是一碗简单的玉京城中随处可见的点心，却让梦蚕高兴的像是过了年节，倒也是令人心酸。

欢快的交谈间，衔蝉居又添新人。

李夜清看着小妖们打闹，也是眉眼带笑，转头看见涂山雪还在捧着那本书册借着桃树下的灯火阅读，好不着迷。

“雪儿也爱看江湖小说？”

正翻看着书册的涂山雪愣了愣，随即回道：“此前倒是不太喜欢，只是李君写的这书真的好看，一章接着一章，令人遐想，没想到李君竟然有这样的妙笔。”

这一番话却是夸的李夜清有些不好意思。

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两下，准备回内室。

灶房中，桃夭夭是真喜欢梦蚕这胖小子，得知它许多年困在胭脂盒中，从来不曾尝过粥米饭食的香气，心中一软，这会儿又去给它开了小灶。

昌化等妖趴在灶房外偷看，心底里着实羡慕。

前脚刚跨过门槛时，李夜清侧身对守在灶房门口的那四个小妖喊道。

“昌化，墨洗，砚青，屈知章，快过来！”

李夜清一下将文房四妖全都喊了去，必然是要捉笔行文了。

当下昌化它们也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就飞了过去。

内室书案前。

墨洗和砚青研磨好了上等的浓墨，其中还添了些金箔。

李夜清书案下取出了一章素宣纸，搁置在案上后，屈知章立马镇在素宣纸的一角。

手中握住昌化，笔尖蘸墨后略一思索，李夜清在素宣纸上写下了一篇文章，名为《梦蚕》。

其中所讲的就是顾玉儿与梦蚕之间的事情，只是要加进《玄都杂录》中，这篇文章还需要加以修改和润色。

不知不觉，书案一角的鲛灯已燃了一个时辰多。

伶韵不知何时坐在了李夜清身旁，她也没敢打扰李君，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看李夜清低头认真思索如何修改文章。

脚边的素宣纸已经扔了四五张，李夜清写下最后一个字，终于将这篇文章润色完毕。

搁下笔后，李夜清揉了揉眼睛，瞥见坐在一旁的伶韵。

“什么时候来的？”李夜清捏了捏伶韵的脸蛋儿，“饿了吗？”

伶韵摇了摇头，看着李夜清书案上写满了字迹的素宣纸问道：“李君，李君这是写的什么？”

李夜清莞尔，向伶韵解释道。

“故事，只属于妖和精怪的故事？”

说话间，桃夭夭端着一碗乌梅熬的羹走了进来，递给李夜清后嘱咐他早点歇息就走了出去。

在老银匠铺子里用过饭食后，李夜清倒还没觉着饿，见一旁的伶韵正含着手指，李夜清搬来了一只宽凳放在伶韵跟前，将乌梅羹给了伶韵。

也不枉衔蝉居一宅子都疼爱这小丫头，伶韵捧着乌梅羹，自己不曾吃，却舀了一勺，吹凉后送到李夜清跟前。

这时，李夜清手中握着的昌化叫道。

“玄女小娘娘，可不只有李君辛苦，咱们弟兄四个也在这捱了半天。”

可伶韵权当作没听见，给李夜清舀了一勺又一勺。

原本是想给她吃的乌梅羹，到头来还是大半进了李君五脏庙里，剩下一小碗，伶韵这才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直到还要最后一点儿残羹，伶韵喊了声昌化道：“左神君吃。”

昌化闻言还愣了一下，旋即想起来，伶韵还不曾化形时，自己在伶韵跟前吹嘘说，李君是天人，自己是他的左护法神君。

当下没心没肺的昌化竟也鼻头儿一酸道：“好好好，左神君吃。”

也不管那是剩下的残羹，昌化只一下就把里头的烟火气吸了干净。

听伶韵说昌化是左神君，墨洗晃了晃身子问道：“玄女娘娘，昌化这厮都能做个劳什子左神君，那咱们弟兄三个呢？”

对此，伶韵将瓷碗放在膝上，指着木案上的文房四妖说。

“左神君讲了，李君是天人托生的，墨，墨洗是天蓬大元帅，屈知章是镇山大将军。”

等了半天，砚青都不曾听到自己是个诨号，顿时有些着急起来。

“咱呢？就没说咱是个什么神仙？”

话音刚落，昌化就调侃道：“那就封你做个五谷轮回大神，你看砚青你也挺像个。”

昌化话还没说完，砚青就要给这厮的鸟嘴缝上。

“既然有左神君，那咱就是右神君，也学学玉衣卫里头的左右神君。”

李夜清打住了两只小妖的驳嘴，从书案底下抽出了那本《玄都杂录》后说道。

“好好好，你们俩位神君大人能先消停点儿吗？等我这个劳什子天人把文章誊进《玄都杂录》里，你俩再争个高低长短。”

见李夜清要办正事，昌化和砚青都乖乖闭上了嘴。

翻开精心修缮的《玄都杂录》，李夜清不曾立即动笔，而是从第一章翻看了起来。

时至今日的《梦蚕篇》，这本志怪书册中已经有了共计七篇故事。

在京城红衣文章前的故事有感动花神的儒生黄逑，他在赴京赶考时在破败的院落中与花妖耐冬相识，黄逑为花妖赋诗一首，不曾想点化了耐冬，一人一妖因此结缘，后来黄逑赴京时院落被拆，耐冬的花身也被埋葬在土里，黄逑悲痛欲绝，一夜白发，题诗五十首，终于感动花神，使得耐冬化生，重新修炼。

其二是李夜清从桃止山归玉京时，助阴差崔安降伏差遣妖鬼的左道妖人，此后崔安因功绩升入玉京城中城隍司内任职，其中的曲折故事也被李夜清用笔记载了下来，名为《崔判篇》。

第三篇是一生护主的镜妖，镜妖镜听在书香府邸家闻书声而开化灵智，日夜与主人相伴，后来这家人遭受迫害，家道中落，被奸贼勾结官府诬陷至处以斩首，镜妖本可替主人手刃仇家，却不想因此害主人消了一世功德，为了主人能在泰山府君跟前以清白身重入轮回，镜听化作了主人的模样，以妖力消除了其记忆，替其承受斩首之痛，此后妖身破碎，只得消散于天地。

《镜听篇》是李夜清当年远游桃止山时，在伽蓝国破败佛寺中听师傅黄广孝所讲，却也是发生在伽蓝国中实实在在的异事，由此可见大玄关外的国家何等腐败，妖魔横行难逢盛世。

如今，李夜清攥写《玄都杂录》，就也将这片文章加以润色，作为第三篇故事录入。

这三篇之后就是京城执念不消的红衣；顶替青朱府君的妖兽巴蛇；为报恩情，不惜百年修行而手刃朱雄的物女；此后就是现在将要写下的与胭脂虫交合而生的梦蚕。

李夜清将《物女篇》翻过，目光在崭新的一页宣纸上停留。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手持昌化，笔尖蘸墨，题下《梦蚕篇》三字。

檀窗外，玉京城的夜景也随着灯火熄灭而逐渐消散。

书案上的灯火不知燃了多久。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