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吐血了。
用南朝大夫的话说，郁结于心，五内俱焚。
谢戟盯着我把药灌下去，又逼着我吃粥，我实在咽不下去，后来就不张嘴了。
谢戟的手在我腰间摩挲，语气森冷：“这才几天，瘦得皮包骨。你若没有了塞外第一美人的美貌，我留你做什么？”
我咬了咬唇，端起碗，硬塞了小半碗之后，再多吃一口都要吐出来。
说来也是讽刺，我的族人们已经饿得同类相残，我却食不下咽。
谢戟见我尽力了，也没有再为难我。
他拿着帕子给我擦嘴，幽幽说道：“我知道塞北的细作还在城里，熬登是他们的首领，你找到细作，就能联络上熬登。”
“你当时主动讨好我，想的就是联络他们和熬登里应外合吧。只可惜，你见到了苏日立格和那个大坑，你怕了。”
我红着眼，点头承认。
事到如今，我输的一败涂地，再强装下去也不过是可笑的垂死挣扎。
我知道谢戟这样做是为了清理凉城的塞北细作，我也没得选。毕竟大坑里，还有徘徊在鬼门关的三万条人命。
谢戟似乎总能猜透我在想什么，他又说：“那些细作不会死，可以跟着俘虏一起离开。我只要五个俘虏，四汗，和你。”
我错愕的看向他。
他说：“熬登狼子野心，与其放虎归山，不如让四汗的旧部回去，塞北才会再起争端，四分五裂。”
“小哑巴，即便现在知道了我的目的，你也没得选，不是吗？”
谢戟说的对。
我知道剩下这三万俘虏，病的病伤的伤，即便离开凉城也凶多吉少。我也知道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怨怼熬登没有带他们离开。
未来的塞北定是纷争不断。
但我相信，我的熬登，可以平定霍乱，带领族人们重建家园。
只是对不起，我要亲手拔出你精心安排的细作营，也要亲手把自己献给敌人。
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也能担起我的祈望。
毕竟我在这世界最爱的、唯一可以信任交托的，只有你了……
我的熬登。
*
第二日，谢戟带我出门。
我坐在马车里，靠在海日怀中，听着马车外北风呼啸的声音，孤寂又凄凉，清冷得不带一丝人声。
我一直以为街上没有人，可是下了马车却猛然发现街道上站满了人。他们披麻戴孝，白衣素稿，几乎和身后的白雪融为一体。
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是看到了谢戟和我，都不约而同停住了。
无数道阴沉的看过来，让我想起了我梦中被族人围堵的场景。
我不解的看向海日。
海日小声说：“我听辙远说，昨日开始有人在城中传谣，说谢戟受了蛮族妖女蛊惑，诛杀了城主之女，放了军粮养蛮族战俘，如果食物不够了，之后还会杀南朝百姓供养妖女和蛮族人……”
我想起昨日慕容音未婚夫死前说的话，顿时明了。
不禁嗤笑一声，这些南朝人就是住的太近了，这种可笑的谣言都能传出来。
谢戟若真的投敌，又何苦杀我军士，虐我百姓。
“过来。”
谢戟一身银甲，背对着冷白的日光，散发着寒气的精铁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本就刀削斧凿的轮廓阴影愈发厚重，一双丹凤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背负着万人的怨恨，手持破军戟指着我。
傲然的不可一世。
是啊，不过是一些没有实质的目光，能转念间决定满城人生死的人，是他才对。
他是战神，何需为蝼蚁侧目。
我软软一笑，风姿绰约的走到谢戟身边，不怕死的挽住了他的胳膊，恨不能为南朝人对他的恨意添把火。
谢戟凉飕飕的看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拉着他走进一家又一家铺子、屋舍，在一片片咒骂声中，找出了二十三名我们的细作。
他们被带到一片空地，又谢家军押着，跪成一排。
“全部了吗？”谢戟问我。
我点点头，活着的，应该就这么多了。
我族元气大伤，十年内都很难卷土重来了，与其让他们留在这里过如履薄冰的日子，不如把他们放在明面上，还有回归故土的生机。
谢戟大概也能想到，并没有再质疑我，目光从跪着的那排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指着一个对我骂得最凶的细作问我：“这人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卖身要葬的阿兄吗？”
没等我回应，又指着一个挣扎的最厉害的问我：“这人不是我第二次见你时，你把我给你的钱全都送出去的孝子吗？”
很快，他又发现一个从怀里掉出鸡蛋的人，浓眉紧锁：“这不是那日刺杀我的刺客，因为他，你还替我挡了一刀。”
“都是演的。”谢戟用的是肯定句。
他喟叹一声，替我做了回答。
我用口型说，你不也是吗？
明明是我设的局，却是他跳出死局，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让我输得一败涂地，如今反倒来问我。
谢戟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身走向细作们，将他的送俘计划说出。
细作们惊疑不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们三万族人，有且仅有这一次机会，这是你们的公主用身体换来的，你们也可以选择放弃，本侯不勉强。”谢戟同样没有忘记抹黑我。
我无暇计较这些，只是单手触肩，像这些出生入死的勇士们，郑重的行了一礼。
他们看我的眼神还是充满怨怼和鄙夷，但骂我最凶的那个人已经松了口：“事到如今，不过一死，若真能救数万族人性命，死不足惜！”
我还记得，他叫吉布哈，整个细作营就数他最多机变，不愧是熬登亲自栽培的。
要是他不说那句“苏宁娜，你如今这样，对得起熬登大人吗？”就更机灵了，也不至于白白挨了谢戟一脚。
细作们说，谢戟归来后，把凉城围得像铁桶一样，他们早就和逃出城的熬登断了联系。连一只信鹰都放不出去。
谢戟也没犹豫，直接放了这几人出城。
“三日后午时，让熬登带人来接俘虏，若晚一刻，这些俘虏会被尽数斩杀。告诉他，不要想趁机做些什么，届时本侯会把四汗和你们的苏宁娜公主悬挂城墙之上做人质，一旦有异动，他们先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