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梦到阿狗了。
八年了,他的声音和脏兮兮的面容早就被时光冲刷得模糊,和他相处的记忆也渐渐消散,甚至没有梦里清晰。
他死了,但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总会想起他,他于我,代表着绝处逢生的希望。
所以我才雕刻了小狐狸吧,他唯一一次唤我名字,叫的就是小狐狸。
我是被抬尸体的声音吵醒的,吵得我梦境结束,但我闭着眼不愿醒来。
“小狐狸,该醒了。”谢戟轻声唤我,声音里透着没藏好的疲惫。
或许是被这声小狐狸触动,我睁开眼,谢戟浑身是血的站在床边看着我,他身后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尸体。
谢戟的发髻微微有些凌乱,几绺发丝垂在脸侧,给他俊美如铸的面容平添了一些破碎感,愈发生动。
如果阿狗还活着,也应该长成谢戟这样的南朝男子吧……
“在想什么?”谢戟问我,而后他又想起我是说不了话的,自嘲的笑笑,把我从被子里面捞出来,如珍宝般抱在怀里。
“我好累。”谢戟温热的呼吸洒在我耳边。
我也好累。
谢戟抱了我好一会儿才松开,不知从哪掏出一件软甲亲自为我穿上。
软甲是南朝人的稀罕物,像衣服一样柔软,却能扛得住刀枪剑戟,价值连城。
“你穿上我才放心,如果今天发生意外,不要害怕也不要乱跑,我会救你。”谢戟细心的交代着。
我听得有些好笑,他这样子,好像我们才是战友。
可我们明明就是敌人。
为了不多生事端,我接受了他的软甲,也没有打断他的自作多情。
他平静的陪我吃了早膳,又亲手为我梳头,我在妆奁里面看到一根熟悉的玉簪,是破城那日熬登送我的。
我珍爱的拿起它,在手心摩挲。
今天马上就能见到它的主人了……
“之前怕你想不开,把它收了起来。既然你喜欢,以后我会送你更多。”谢戟拿过玉簪,插在我发顶。
而后他亲手给我带上枷锁,一路把我送到城墙之上。
寒风呼啸,四汗已经被吊在那里,他们似乎知道了今天要做什么,都神色复杂的看着我,连脾气最暴躁的那个汗都没有辱骂我。
父汗红着眼睛说:“苏宁娜,无论多痛苦,你都要活下去。”
我朝父汗拜了拜。
对不起,女儿做不到了。
谢戟用铁链穿过我的枷锁,将我吊在城头:“小狐狸,委屈你了。”
南朝人整顿了兵马,严阵以待。
被吊着的拉扯感很难熬,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让我愈发度秒如年。
好在高处的视野很辽阔,我的目光可以跨越千里雪原,眺望到看到地平线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就久,视野中终于出现大队的人马,朝这边聚拢而来。
等他们走近一点,我清了那万人中央扬鞭策马的男子。
是敖登。
他一身火红的狐裘随风飘扬,面容比之前更加坚毅威严,一头乌黑的辫子束成马尾,用镶嵌了红色玛瑙的银冠固定。
火红是塞北最尊贵的颜色,显然他已经成了塞北新的首领。
我扯出一抹苍凉的笑,作为他的未婚妻,我为他感到骄傲,也为自己感到耻辱。
不过这样的耻辱不会太久,等战俘离开,我会用他赠我的发簪,结束这一切。
熬登又近了,我和他的视线隔空相撞,我已经能看清他杀意翻腾的碧眸。
灭国之仇,夺妻之恨,我的狼崽子心里得有多恨啊……
“戒备!”谢戟一声令下,弓箭手严阵以待。
熬登在弓箭射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千军万马都跟着他停了。他勒马看我,眼里的杀意化为决绝。
谢戟在城头朗声嘲讽道:“塞北第一巴图鲁,就这点胆子?想要你们的战俘,却一步都不敢往前走了?”
“谁说我要战俘了?”熬登仰天大笑。
我心中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熬登已经动作利落的拉弓搭箭,瞄准了……
我。
他的弓是我亲手制作的金乌弓,箭是我亲手制作的穿云箭,这副弓箭非孔武有力之人拉不开,射程比普通弓箭射程的多出一半……
为什么……
“咻——”
穿云箭破空而出,带着肃然的杀意,直逼我而来!
为什么?
为什么!
我瞳孔皱缩,眼睁睁看着那一箭没入我的胸口。
那一瞬间我的五感都消失了。
脑子里反复回响熬登的那句话:“我的苏宁娜,在你的牺牲和战争的胜利之间,我永远选择你。”
很快,巨大的疼痛又将我的意识和感官带了回来,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父汗被一箭穿心而死。
他临死前,不甘的看着我,喷出一大口血,至死不瞑目。
南朝军队显然没料到会发生这一幕,一时间人声嘈杂,我听到谢戟在我嘶吼道:“把人质放下来!”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铁链还未解开,熬登三箭齐发,三只穿云箭射中了另外三汗,一击将他们毙命。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