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希望,即使再渺茫,我也强撑着我从鬼门关走了出来。
我忽然不那么恨谢戟了,更多的是怕。
他亲昵的拥抱着我,喂我喝粥的时候,我会想,还好他还在意我。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的意志正在被摧残,但我别无他法。
等我能下床的时候,谢戟把我包裹得厚厚的,再次带我去看了战俘。
坑里没了冰,也没了残肢断臂,尸体都人清理了,只剩下一些被折磨到麻木的族人,绝望的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谢戟命人扔下去粗糠,倒下去泔水。他们才恢复了一丝人气,迫切的围上去,毫无尊严的往嘴里塞。
毕竟这些食物,比起同族的尸体好上千万倍。
谢戟板着脸说:“我说了,城里没有多余的食物。”
我对此并没有质疑,凉城本就被塞北二十万人洗劫的一干二净。如今城内的守军、南朝人,吃的应该都是军粮。
而今这些,怕也是他们嘴里抠出来的。
刚才我来的时候,甚至听到几个守卫饿肚子的叫声。
“想见陶恩吉吗?”谢戟忽然问我。
我的心仿佛被狠狠捏了一下,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上前抓住了他的手,生怕他变卦。
谢戟盯着我们交握的手看了会,又摸摸我的辫子。
“走吧。”
他带我去了军侯府的地牢。
原来父汗一直离我这么近!
我眼眶一酸,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慢点。”谢戟还握着我的手没松开,轻松就把我拉回他身边。
我心中急切,挣脱不开他,便拖着他往前。
“妖女受死!”
突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暴呵,一阵厉风扫过,我听到了兵刃与皮肉的碰撞声。
扭头看去,谢戟的手正死死攥着白刃,殷红的血液流淌在他冷白的手骨上,绽放出猩红的花。
下一秒,谢戟一脚将来人踹翻在地。
我这才看清刺客的脸,有点眼熟,看服饰还是个南朝的官员。
那人不甘的看着我,眼神怨毒:“妖女,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慕容小姐!”
慕容?慕容音?
谢戟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他和慕容音有婚约。”
我想说,可是慕容音早就被我叔叔苏日立格纳了。
可惜我是个哑巴,我只能用同情的目前看着他,把他看的脸都扭曲了。
他被我激怒,想冲上来杀了我,但他很弱,很快又被谢戟的兵擒住,押着跪倒在地。
我根本顾不上他,一心只想见到我父汗。可我往地牢里面走,守门的士兵却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看向谢戟,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不停冒血的手,微微挑眉,意思很明显。
我只好走过去,从我这一身布料脆弱的南朝服饰上撕下一个长条,敷衍的给他包扎起来。
怪丑的,还有点渗血,但看谢戟的神色是过关了。
跪着的那个刺客看着我的动作,气得表情愈发狰狞:“谢戟!你这个叛徒!色令智昏的狗贼!你居然为了这个蛮族妖女杀了城主的女儿,还克扣军粮给俘虏……”
他话没说完,就被谢戟一脚踢到脸上,下颌骨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你……你会遭报应的……”他不甘的瞪着谢戟,目眦欲裂,吐字艰难,每说一个字血就不要钱的从嘴里流出来。
看着有点像南朝话本里面描写的,宁死不屈的文人。
但可惜,他只是个笑话。
和我一样。
谢戟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押着他的士兵手起刀落,他马上就身首异处了。
他的脑袋咕噜噜的滚到我的脚边,我嫌脏,直接踢飞了出去。
活该。
都活成笑话了,宁死不屈有什么用?
我见谢戟脸色不好,凑到他身边,小心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但抱他那一下,我忽然觉得刚才那个人的头颅隔着老远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我,这一刻,我又忽然觉得自己和慕容音没什么区别。
“怎么了,小哑巴?”谢戟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这种场面难不成吓到你了?我记得你在战场上,可是一人屠杀了上百人。”
是啊,我曾驰骋沙场,一柄弯刀如银龙出海,于万军丛中取敌人首级。而今,我却只能屈辱雌伏,出卖色相换得仇人的垂怜……
这四面八方的南朝人看我,和我们当初看慕容音,也没区别吧。
谢戟可能是见我脸色不对,竟难得的放软了语气:“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了,进去看陶恩吉吧。”
他轻轻推着我走进地牢。
穿过不知多少血肉模糊的人影,我在地牢最深处,见到了前孟古国主——陶恩吉汗王。
相比于出气多进气少的其他三个汗,父汗算是好的,他还有神智,虚弱的靠着墙怒视着我们。
“苏宁娜,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杀了谢戟!”
父汗愤怒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我的心上,将我所有故作的坚强撕碎,所有刻意忽略的耻辱放大,将我整个人冰封在原地。
身边的谢戟动了动,我以为他要对父汗不利,下意识的按住他的手。
他反过来捏了捏我的手,低声问:“要不要给你纸笔,进去和你父汗单独说说话?”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好心,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我看向父汗,视线落在他裸露的脚踝,单单这一处皮肤就满是冻伤、鞭伤、溃烂……
曾经我翘首以盼见见父汗,而今他近在咫尺,我的脚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苏宁娜,族人们呢?他们也和你一样,活着吗?”父汗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愤怒,小心的问着。
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这个答案。
谢戟低声对我说:“四汗一直关在地牢里,不知道外面的状况。”
我向前一步,朝父汗点了点头。
他们都活着。
我欺骗了父汗,所以不敢直视他。
父汗可能看出了什么,也可能是不相信会有这么美好的结局,质问我:“苏宁娜,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质问严厉的语气里,其实是有一丝关心的。
毕竟他是那个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我这个女儿的父汗啊。
眼眶酸的发麻,我只要看我父汗一眼,就会泪水决堤。
我深吸一口气,垂着头,重重跪下,朝我父汗磕了三个响头。
“砰——”女儿不孝,中敌人奸计,害了全族性命。
“砰——”女儿不孝,父汗在牢中,却无计可施。
“砰——”女儿不孝,傲骨已折,屈辱雌伏,只求多救一位同胞性命。
万千愤恨憋在心头,我只觉得喉咙一甜,痒得要发咳。但在父汗面前,我强压了回去,憋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仓皇起身,转过身死死攥着谢戟的胳膊,想要逃离。
谢戟阴沉着脸,擦拭掉我额头磕出的血迹,吩咐道:“给四汗食物和药物,别让他们死了,我留着他们还有用。”
“是!”
我浑浑噩噩的往外走,走了很远才听到地牢深处我父汗的声音在喊:“苏宁娜,活下去,你活着就好!”
我再也绷不住,泪水决堤。
对我这个罪人来说,所有的温情,都是最温柔的刀,将我片片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