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憔悴的海日。
我下意识的移开目光,不敢看她。
海日却和以前一样,慈爱的摸了摸我的发顶:“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你心里该多难受啊。”
就这么一句话,我再次不争气的哭起来。
以前骑马摔断腿,行军被困在荒漠,寒冬惨遭瘟疫,我都没这么多眼泪。
长生天不会垂怜只会掉眼泪的儿女。
我把头缩进被子里,躲开海日的手,我怎么配得上她的关爱?
海日没说话,但我能听到她在我身后抹眼泪。
半晌,海日哭够了,她轻轻拉下我的被子。
“苏宁娜,哭够了就振作起来吧。那天熬登没有参加宴席,他带着好几万人逃了出去,我们还有机会。”
熬登……
突然袭来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但我心中燃起希望,只觉得这光是长生天赐予的光明。
我坐起来,小心翼翼拉着海日的手,无声的询问。
“那天……很惨烈,但我们也不是全军覆没。除了熬登带走的几万人,我们还有更多的同胞被俘虏,关在城郊的大坑里。”
“但现在城内,能自由活动的只有你我了。”海日说到这里,歉疚的看了我一眼,“说来惭愧,我儿子辙远早就参了谢家军,所以他提前知情,将我关了起来,之后又护着我,我才能活到现在。”
“苏宁娜,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没有被关起来,为什么谢戟让我来照顾你?”
我呼吸微滞,静静凝视着海日,等一个答案。
海日苦笑一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谢戟心里,是有你的。”
我抗拒的摇了摇头。
我原先也这么以为,但谢戟都是骗我的,为的是屠戮我的族人。
“人的感情并不是非爱即恨,人更不是非黑即白。他要利用你杀光塞北一族,和他心里有你,这两件事不冲突。”
“男人向来不都是,要江山也要美人吗?”
“苏宁娜,你可是塞北第一美人。”
“去找谢戟,或许还来得及保全陶恩吉汗一条命。”
海日对我说了很多话,我半信半疑,但我只能一试。
这可能是我唯一的筹码了。
*
又挨过了一天,我能从床上下地了,很快就有人来带我去见谢戟。
一路上,府里的南朝人不论男女老少,看我的目光都是露骨的恨意。
他们会在我看过去时,奋力抽打我族的俘虏;也会在我路过时,大声奸污我族的妇女。
这里是军侯府,我曾堆放南朝人首级和尸体的地方,他们只要见过那尸山血海,定恨不得将我们扒皮拆骨。
正如我也想有朝一日卷土重来,把他们斩草除根,连孩子都不留!
我垂眸,掩盖住我眼底的恨,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很快,我被带到了谢戟的书房。
他似乎很忙,桌案上堆满了公文,只匆匆看我一眼。
“过来。”他面无表情的吩咐。
我也面无表情的照做,在他身后站定,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公文上。
谢戟没避着我,直接把公文拿到我眼前:“想看?”
我当然想看,也不避讳的看了,但那文邹邹的汉字比之前海日教我的还要晦涩。我看不懂几个,只好气恼的移开目光。
谢戟嗤笑一声,忽然一把揽过我的腰身,让我坐在他的腿上,灼热的呼吸就在我耳边。
“这个折子着实有趣,里面说,你们孟古国把凉城改名为苏宁娜城。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帮你保留这个名字如何?以后你们蛮族余孽到这里,还能悼念一下你这个亡国公主。”
我默默捏着拳头,反复告诫自己:敌人的羞辱,远及不上族人的唾骂,我的心不能被敌人扰乱。
我的目光落在谢戟近在咫尺的喉管上,盘算着弄死他的可能性。
“想杀我吗?”谢戟似乎看穿了我,猛的把我往前一拉。
我身子没力气,上半身直接靠在他怀里,很没尊严,谢戟则顺势把玩着我的辫子。
“你父汗没死,四个汗都在,我留着他们还有用。但如果我死了,他们会马上给我陪葬。”
听到这话,我挣扎着起身,用眼神询问他真假。
谢戟轻蔑的说:“现在的你,没有让我欺骗的价值。”
我苦笑一下,心里忽然就生了软弱。
我拿起毛笔,歪歪扭扭的在纸上写:“求你饶他们性命。”
谢戟看到内容,长眉拧了起来,死死钳住我的下巴。
他嘲讽道:“小哑巴,你真以为我中了你的美人计,对你百依百顺?你现在是阶下囚,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是吗?
我没谈条件的资格,你留我性命做什么?
想起海日的叮嘱,我的心一沉,用我能装出来的最楚楚可怜的眼神凝视着他,颤抖的指尖轻轻握住他那只沾满我族人鲜血的手。
谢戟一顿,如我想的那样,他顺着我的手,松开了对我的钳制。
于是我抓着他的手,贴在我的脸边,轻轻蹭着,那冰凉危险的感觉好像在蹭一条花尾蛇。
我能感觉到谢戟的身体一僵。
我正要乘胜追击,他忽然狠狠将我扔在地上,怒吼:“够了!”
我也恶心继续勾引他,面无表情的整理了下辫子,站起身。
“你以为我真是为了你才不杀他们?我留着他们,是因为还有用。”谢戟说这话的时候,被我贴过的那只手不经意的摩挲着。
我似乎明白了海日的话。
我默默走到他身前,撩起裙摆,跪了下去。
自出生起,我只跪过长生天,连父汗都不曾跪过。
而此刻,我跪在仇人的脚边,乖顺的趴在他的腿上,用祈求的眼神看向他。
谢戟皱眉看了我许久,似乎要把我看穿。
他终是没再把我丢开,但还是讥讽道:“美人计?小哑巴,我第一次都没有中计,第二次更加不会,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我摆出无辜的眼神,示弱,讨好。
谢戟冷哼:“你若爱演,随你便是。这种事情,男人不会吃亏。”
谢戟说着,忽然抱着我的腰,让我坐在他的腿上。
我推他的胸膛,他却捉住我的手:“怎么?这么多军报放在眼前,你不看?”
自然要看。
他是量我掀不起风浪,我自然也不必客气。敷衍的圈住他的腰,目光开始肆无忌惮的打量起他的公文。
谢戟摊开一本折子,轻蔑道:“你们这群蛮子,只知道烧杀抢掠。你们不是要在这里建国吗?这堆废墟就是你们的国?”
我气恼,但我无法吭声。
谢戟也很恼火,话变得很多:“田地毁了,商铺抢了,官员杀了,就连吃饭的锅,都不剩下几口。你们这样的脑子,又怎么会想着,查城里的细作呢?”
我听得眼眶发酸,如果我们没有那么自大,如果我们查一查……
可惜,没有如果了。
突然,房门从外面被打开,一个愤恨的女人闯了进来,喊道:“侯爷,为什么不让我杀了陶日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