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吩咐的很熟练,以前我扮作小哑巴的时候,作为他的贴身婢女,他时常这么吩咐我。后来我救了他,我们关系近了,他还会趁着我环抱着他解腰带的时候偷偷亲吻我。
我每次都笑着躲开,假装娇羞,实则心里直犯恶心。
可时至今日,我再次环住他,倒没有从前那么恶心了。
可能他是我坠落深渊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吧,我不傻,看得出来他抗住了多大的民怨。
我将他的玄铁腰带解下,那银白色的腰带刻着繁复华贵的纹路,每一道精雕细琢的沟壑中,都是干涸的血迹,早与玄铁融为一体,无法清洗。
不知多少杀伐,才能让鲜血浸润玄铁。
我一件一件帮他卸甲,等他只剩一身里衣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献出自己的准备。
我一人的清白换三万条性命,不亏。
谢戟伸手来解我的衣带,褪下我的外衣,将我抱到床上,掀起我的袖子检查我的刀伤。
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刺杀你的两个奴婢,还有没来得及刺杀你的,我把他们都杀了。”
我眉心一跳,再次认清谢戟是个疯子的事实。
谢戟放下我的衣袖,捏了捏我的脸,却没有进一步。他转身走到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刀,垫在了外侧的枕头下面。
他躺下,枕着藏了刀的枕头,翻身看我:“放心吧,这把刀不是用来杀你的,是杀来杀你的人的。”
我哑然,静静看着他。
他背对着微弱的烛光,俊美邪肆的面容隐在阴影里,整个杀机四伏的军侯府,他这个杀神身上,竟是杀意最弱的地方了。
“如果大婚那日,你没有插我那一刀,如今你我便是这样的夫妻了。”
他的嗓音低沉,不再如毒蛇般冰冷,而是带上了一丝落寞。
我的思绪被他的“如果”带着,想到如果那天我没杀他,是不是如今我族十万多人也不必死了……
若真是如此,我一定不会杀他,一定不会让熬登带兵屠城,一定不会让万民来朝,一定不会输得如此惨烈。
最多就是他哪天演够了,杀了我便是。
谢戟拉起我的手,凝视着我,眼神中有着从未出现在他身上的孤独感。
“来围剿之前我曾想,你看到我活着会是什么表情,你知道自己的族人死了会是什么样子?我想你一定气疯了要杀我,我便讥讽你,这一切都是你杀我带来的,如今还自不量力想杀我吗?”
“我印象中的你鲜衣怒马、勇敢无畏、爱憎分明、宁折不屈,从未想过能见到你如此脆弱的一面,好像轻轻一捏,你就碎了。”
“我不会再捏你了,等一切结束,塞北需休养生息十年。到时候四汗入京为质,你就留在我身边,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用管。”
谢戟与我说了很多话,好像变回了小哑巴的军侯大人。
那个时候也是他说,我默默听着。只是那时的我是学不好南朝话装哑巴,现在却是真的哑了。
“睡吧,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你想要的,也会实现。”
谢戟露出疲态,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
我看着这个为我枕戈待旦的仇人,心中五味杂陈。
或许他为了做了这些,我应当还他一段情,但国仇家恨早已汇成汪洋血海,横亘在我与他之间,至死都渡不过。
谢戟当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假寐中的他神色愈发柔和,语气都变轻了:“过来。”
这个献祭了自己万千军民、屠了我族十几万同胞的疯子,将我拉入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
接下来的两天谢戟对我寸步不离,也不碰我,只是会让我像从前的小哑巴一样,他处理公文的时候我研磨,他舞刀弄枪的时候我擦汗,他吃饭的时候我作陪。
不仅如此,以前他处理公事、接见下属的时候还避着我,现在却也不避讳了。
于是我每天都能听到不同的文官武官来死谏。
“侯爷,此蛮族妖女不可留在身边!”
“侯爷,城内没有粮食给蛮子了,侯爷若是执意要供养他们,不如杀了下官喂给他们吧!”
“侯爷,末将不同意释放战俘,这无异于放虎归山!而且熬登此人阴险狡诈,保不齐我们会被反咬一口!”
“侯爷,城中百姓早已经怨声载道,您如此行事,回京之后怎么和陛下交代?”
“侯爷,您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我坐在谢戟身后的软榻上刻着木头玩,顺带数了数,这两天已经来了三十二个人了,一次比一次言辞激烈,上一个文官,还一头撞到了柱子上。
这次这个武官……我正打量着他,好巧不巧和他对上了视线。
他浓眉一皱,怒向胆边生,竟然一把拔出刀,朝我飞扑过来。
谢戟动作敏锐,在他过来之前,用破军戟将他打飞出去。
“方大同!本侯再说一次,听命行事!若有再犯,别怪本侯不念这么多年同生共死的情分!”谢戟挡在我身前,高大的身躯释放着属于杀神的威压。
那个叫方大同的武官微不可查的瑟缩了下,嘴硬道:“侯爷如今被美色蒙蔽了双眼,心里哪还有我们这些弟兄们!”
他捡起自己的刀,忿忿离去。
我这个“美色”坐在榻上,心里惊疑不定。这些天,我是眼睁睁看着谢戟为了我几乎众叛亲离,勉强用权势压着下面的人。
每一次来人死谏都那么惨烈,是我早就动摇了,可谢戟的心却坚如磐石,从未转移。
为何谢戟对我的维护会到这种地步,莫不是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我?
是熬登吗?难道他连我族最后的几万人都不放过?
“在刻什么?”谢戟的声音离我很近,我猛然回神,鼻尖几乎擦到了他的鼻尖。
他撞见了我眼里的防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粗粝的大手死死捏起我的下巴,声音冷得刺人:“小哑巴,你不信我?”
我挣扎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谢戟犹豫了下,松开了我,甚至屈尊解释道:“南朝内部也不是铁桶一般,督军与我有旧怨,早就断了我们的粮草,这些日子城内饥荒多严重你也看到了。”
“没有粮草,我军不能千里奔袭,熬登他们随时都能逃。可惜了,你的情郎一时半会死不了了。”
我微微松了口气,转念又想到谢戟放凉城细作离去,原来是怕谢家军断粮的消息传出引来战事,若我能……
“呃……”下巴忽然又被人死死捏住,疼的我闷哼一声。
谢戟似乎总能看穿我的心思,寒潭般的眸子压抑着翻腾的怒气,冷笑道:“别想了!我军无粮草,熬登那里更没有粮草,他打不起这一仗!”
我顿时泄了气,不甘的瞪他一眼。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高呼“御旨到——”,一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谢戟放开我,跪下接圣旨。那宣旨的人打开明黄色的卷轴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文邹邹的话,听上去大概是褒奖的意思。
宣完圣旨,那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疙瘩递给谢戟,郑重的说:“侯爷,陛下金牌在此,宣侯爷即刻回京复命。”
遭了!明天就是释放俘虏的日子,南朝皇帝竟然在这时候横插一脚!
我气急之下就要冲上去。
谢戟先一步挡住了我,对宣旨的人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