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水。
藏木散发的血味,很远都能闻到。
石滩上,越野车疾驰而来。驾车人车技娴熟,不时变速侧移,拼命想甩掉站在车顶的黑甲人。
人偶似的服山守护者轻盈灵动,在薄薄的雾中颇有道骨仙风。他几次避开副驾位上射出的子弹,银发逆风飘展,仿佛每一根发丝都是活的。
“他在召唤他的同伴。”欧阳云把望远镜还给方哲。“我见过他们相互配合,可以做到行如一人。”
原路返回的计划已被欧阳云彻底放弃。在玄泽的林中时,夜魇就表现出反常的态度,甚至想违背彼岸法则,杀死没有看见它的方哲。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离山的路当然不止梁垣道,但别的路各有艰险,且又远离现在的位置。服山守护者正在四处搜寻他们,在长乐山待得越久,被找到的可能性越大。“我从未见盗木者活着离开。”他说。
“那外面的藏木是从哪儿来的?”周希反问。
“很简单,服山守卫杀尽盗木者后就会返回。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等着你们被杀掉,再取走散尽血味的藏木就可以了。我问你,炸藏木林时,凌怀在哪里?”
周希面色铁青。没有人见到凌怀,他们上当了。
所以,欧阳云决定来琰溪,也就是周希来时走的那条地下河。藏木退血需要至少一个对时,只要在日落前赶到,他们就能登上那艘船。
十分钟前,他们终于赶到。船就停在石滩尽头的山洞里,但欧阳云说,找不到凌怀,就绝不能登船。那水里有东西。他这样一说,周希也想起来了。进山时,凌怀一路都在摇一个铃铛。
凌怀在哪儿?他绝不会和盗木者待在一起,所以,如果他回来,就一定在附近。
“是王栋!”看清驾车的人,周希说。王栋是周希过去的同事和好友,就是他邀请周希入山的。“不想死就给我闭嘴!”欧阳云冷冷说道。
“我不能见死不救。”周希摇头,“他救过我的命,我也不能抛下他。”他从藏身的灌木丛跳出,冲向石滩。方哲跟了上去。
欧阳云气得骂,“你们这帮警察什么毛病?”他持剑赶上。
车在石滩上一个急刹,紧靠着地下河的入口停下。车门一开,滚出两个人。方哲和周希同时开火,服山守护者微微一晃,便是一道黑色幻影,转眼便出现在另一侧。他并不正面进攻,只是不断骚扰周希等人。子弹打在他的黑甲之上,便无声弹开。众人以石壁为倚靠,暂时没有生命之虞。
方哲扶起王栋,突然感觉手腕一紧,情知不妙,沉肩卸力已然不及,被王栋一个近身擒拿制住。王栋的枪管抵在方哲的下颌。周希惊呼:“王栋你干什么,快放开方哲!”王栋浑身是血,双目通红。“把藏木给我搬上船,否则我就杀了他。左翔,你去帮忙!”
“你不要命了?”周希喝道。
“老子拿命换来的东西,你说不要就不要?”
藏木就在三米远处的车上,但薄暮之中,另两道黑影正迅速靠近。“我来掩护,你们去搬藏木。”欧阳云咬牙对周希说。
他脱掉冲锋衣,露出内里常穿的月白色对襟褂衫,双手持剑,山风吹来,身姿秀美挺拔。“来吧。”他说,双眼流光如银。于是,在长乐山黄昏的雾气中,暗影交织在那白色的身影外,剑影翻滚如雷电将至前的乌云。
方哲脸色惨淡。以一敌三,欧阳云没有胜算。
“动作快一点!”王栋冲左翔吼道。左翔战战兢兢从越野车上搬下藏木。周希几次举枪,但投鼠忌器,不敢开枪。
藏木搬上吊篮,从连在船上的滑索运下。王栋露出狰狞的笑容,他身上藏木的血味令人作呕。
“凌怀?”
方哲突然叫道。洞穴边的几双眼一起盯向他看的方向。周希伸手一抓,竟从岩石上拎出一人。那人离开岩石后,便从灰色变成正常的颜色。
异族凌怀,能像变色龙一样随着环境变幻自身。他本想趁着众人不备,潜入吊篮,没想到却被方哲看破。
借着王栋分神之机,方哲抬手抓住他持枪右手猛得一拧,头顺势向后一撞,正击在王栋的鼻梁上。王栋吃痛,手上不禁松了一下。方哲得了空档,左手夺过枪,对着他肩部开了一枪。王栋身体失去平衡,跌入山洞。他身摔在岩石上,挣扎着站起,捂住受伤的肩,向船挪动。鲜血洒在石上水中。
“左翔!别去!”周希吼道。
那个叫左翔的年轻人已经不顾一切地跳上吊篮,锁扣一松,篮子便向船滑去。能带着这么多藏木离开,诱惑实在太大。
方哲顾不上这两人,欧阳云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浅色的衫子上沾上斑斑血迹。方哲捡起自己的枪,深吸一口气,扣动扳机。这一枪由不得他思考,直觉决定了一切;这一枪,或许是方哲一生中最准的一枪,那一刻,他觉得他几乎可以看见子弹飞出的痕迹,擦着欧阳云耳畔,直射入服山守护者的额头。
另外两位守护者似乎对方哲的枪法颇为忌惮,身形一掠,闪进林中。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凌怀尖叫。
欧阳云正在气头,一把将凌怀从周希那儿揪了过来,扯开领口,拽下一样东西,正是凌家最后一小块藏木。凌怀把它用皮绳穿了,挂在颈上。“你不知道已经晚了吗?它已经闻到了血味。”欧阳云嘴角微微一弯,笑容冰冷刺骨,“凌怀啊凌怀,你真是要钱不要命啊。既然这样,我送你一程。”说罢,一脚把凌怀踹了下去。
这时,下方的水域变得不平静起来。船发出“咔咔”的声响,巨大的黑影从雾气朦胧的水中浮起。
铃铛的声音在地下洞穴里回荡,应和着恐怖的哭号。
“走吧,这里出不去了。”欧阳云说。
三人跳上越野车。车原本就没有熄火,周希挂上挡,一脚油门,那车便快速后退。“我们去哪儿?”他问。
欧阳云吸着凉气。他刚才受了伤,现在想起疼了。“去半道口,我给你说路。”车掉转头,向着来时的路而去。
爆炸声在他们身后的山洞中响起。
是谁引爆手雷?这大概是一个永远的谜了。人常说,生命是这世上最可宝贵的东西。但在生死之间,许多人仍然会选择钱财。
此时的方哲,只想活着离开长乐山。
车向着半道口而去,他为欧阳云包扎伤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怕服山守护者吗?”欧阳云问他。
“为什么?”
“因为他们会冤魂不散地缠着你,你再厉害,他们也会慢慢耗死你。你枪法很好,我们俩搭档确实不错。但你看,他们已经学乖了,藏起来了,不会再给我们机会。”他从后窗玻璃看去,“我猜他们还跟着我们。等我们疲惫了,松懈了,再动手。”
“所以我们要和他们速战速决?”方哲束紧绷带,欧阳云疼得龇牙。
“我们得找点帮手。”
琰水离半道口很近。车开出一个小时,就看见山岭在夜色中起伏绵延的轮廓。“往上开,”欧阳云对周希说,“能上多高上多高。”
周希握着方向盘的手轻微发颤。“我明白。”
换档后,油门踩到底,越野车“轰”地冲上山坡。两道暗影紧随其后,幽灵一般不离不弃。
“你在服山用的东西还有吗?”欧阳云问。
“有。”方哲把照明弹握在手中。
“好,我让你扔的时候你就扔。”
车将到顶时,再也上不去了。三人下车,向前狂奔。翻过山脊,便是涧谷,两侧林木茂盛。
欧阳云急停转身拦住服山守护者袭来的剑风,大叫:“方哲!”
照明弹升空,顿时林间一片雪白。方哲向上瞥了一眼,不禁毛骨悚然。粗大的树枝上黑压压一片,不是树叶,而是一群怪鸟——形如夜枭,首如人脸,尾部生有一倒钩。
它们就是栖息在半道口附近的赤女枭。此时正是群枭繁殖的季节,受惊必伤人。
亮光之下,赤女枭无声起飞,露出鲜红的腹毛和如刀利爪。它们扑向这些闯入者,毫不在意他们之间是敌是友。三人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但服山守护者似乎没弄明白林中的情况,其中一人停下。群枭立刻压上,尾钩扎入他裸露的皮肤,他顿时发出凄厉惨叫。
方哲等人冲向山涧,赤女枭在后紧追不舍。这时,黑影一晃,服山守护者已经从侧翼赶上,黑玉剑砍向方哲。欧阳云挡开来剑,脚下一滑,便拽着方哲向山涧滚去。山涧边铺满蓬松的松针,两人摔下后并未受伤。
欧阳云翻身跃起,一剑劈向追来的黑甲人,浑不知身后一只赤女枭正俯冲而来。方哲此时没有开枪角度,情急之下,竟空手去挡赤女枭。他的手打下枭鸟,但鸟尾的倒钩也深深扎入他的手臂。
毒液注入体内,剧痛无比。
欧阳云斩杀服山守护者后,听见方哲痛苦的叫声,脸色剧变,挥剑砍断枭鸟的头颅,把他拽到自己身边。
周希开枪挡住飞袭而来的赤女枭:“那边有筑路工人开凿的山洞。带方哲过去,我给你们引开这些鸟。”他边开枪边向着溪流的下游跑去,赤女枭被枪声吸引,抛下欧阳云和方哲,跟了上去。
林内的光线已经暗下,欧阳云半拖半扶着方哲进了山洞,刺死几只紧随而上的赤女枭,用当年筑路工作留下的木桌挡住洞口。
“周……周希呢?”赤女枭的毒性开始发作,方哲说话困难。
“他活不了。”欧阳云语声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