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棠苑”贴着门神的红漆门,便看见前院天井里开谢的的海棠。昨晚雨中落下的花瓣残在黑色的泥中,青瓦上的雨渍还没晒干。
“喂!出去出去,今天不营业——”声音处,青年站在檐下,一脸不耐烦。但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迎上寒歌冷漠挑剔的一瞥,剩下的就硬生生吞了回去。
“出什么事了?闹鬼了?”方哲四下打量,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青年惊愕地问。寒歌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家伙真是笨得够戗,居然这样就被方哲诈了出来。猫也摇头,无比崇拜地望着领导大人。
“第一,你是警察。”方哲说,“警校毕业没到一年吧?”青年果然没经验,立刻就点头了。右边房间里传来大笑,走出一个留着平头的男人,快步走上,握住方哲的手,“方哲,你当然知道他是新人,老人没你不认识。”
“哎哟,梁哥。”方哲也笑。方哲在C城刑警队工作时就认识梁绍明,实在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了。寒歌抱着猫,侧脸淡淡地冲梁绍明点了点头。梁绍明和她打了个招呼,立刻把炮火转向方哲。
“小赵,特案组的方组长你没见过也听过吧?咱们刑警队出来的,当初你这岁数的时候,破案都破得腻味。去现场就逛那么一圈,案子,就破了!……”他吹得天花乱坠,寒歌忍俊不禁。方哲大窘,“梁哥你放过我吧,你说的那人我不认识。”
“放过你,也成。你才说了‘第一’,那‘第二’是什么?”
“第二,来了警察,肯定是出了事。一般的事不会让好好的店放着生意不做,也不会让附近的人一提起‘棠苑’就噤若寒蝉。我又想,会是什么事让大家这么害怕?‘棠苑’的老板昨天下午还打电话和我的人确认了今天的行程安排,所以,事情肯定出在昨晚至今早的时段。但也不会是今早,否则现在门外就会被看热闹的人挤满。夜里出的事,又是在澜镇,我顺口问句‘闹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方哲卖个了关子,绷着脸不笑。
梁绍明明知上当,也只得问,“什么?”
方哲正色说:“梁哥,我说‘闹鬼’的时候,你可没否认。”
梁绍明被他一语中的,不禁苦笑:“你信吗?”方哲笑而不语。梁绍明当然知道他的习惯,没有听到案情前,他什么判断也不会下。于是让小赵叫来“棠苑”老板叫他把昨天的事再说一遍。
“棠苑”的老板路勤连忙答应,请大家在木桌边坐下,又让一个女孩子快去倒茶。
“昨天晚上,大概是十点半。”他回忆,“我正在陪两位新来的客人聊天。他们打算去长乐山,想找我介绍个向导。我说,您二位去外山我可以亲自陪你们去,但要是雾区——趁早歇了这念头——
“你们在哪儿聊天?”方哲插了一句。
“哦,就在这儿。”
前院中摆着五六张八仙桌,雨檐从四边探出,不远处是餐厅和茶坊,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往厨房。“请继续。”方哲示意。
“大家聊得很高兴,所以就想喝一杯。我去后院取了去年酿的果酒,出事的时候,刚走回到中门。”路勤指着前院和后院之间的黑色小门,“后院是住宿的地方,这个时节没什么生意,客人也不多。几位男客去了小安桥的酒吧,只有204室和112室还亮着灯。204住着的是一位单独出来旅行的姑娘,112是对老夫妻。”
方哲起身,走到中门。后院比前院宽敞,修着仿古的二层木楼,栏杆涂着和大门一样的红漆。
“灯光就在我头顶,一晃一晃的。我们这儿是山里,又靠着湖,夜里有风。”路勤跟了上来,“已经飘起雨点了,我听见电视里的音乐声。然后……”他打了一个寒战,上下牙咬得“咯咯”作响。
然后,路勤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他脑中一片空白,一股寒意贯进脊柱,冻得他战栗不已,酒瓶差一点脱手落在地上。急促而惨烈的叫声像锯齿一般,撕裂黑夜的安宁,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那一刻漫长无比,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个声音占据。
“当时是几点?”方哲突然提问。
“啊?”路勤愣了一下,“应该是十点半左右吧。”
方哲点头,在手机的便笺本上记下这个时间。
直觉告诉路勤,这不是玩笑,而是真的出事了!聊天的客人闻声赶来,被惊醒的客人从屋里走出,一起寻找声音的来源。湖水拍打着岸边的堤坝,夜里的风声被刚才的尖叫压下后又重新占领了黑夜。这时,他意识到,住在105室的年轻女人没有出来。
女人名叫罗亚玲,和结婚不到一年的丈夫来C城度假。因为身体不适,所以,昨晚她没有和丈夫一起去酒吧,而是留在了房间内。
路勤用力地敲打105室的房门,但没有人应声。屋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最后,在大家的劝说下,他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打开灯,女人穿着睡衣躺在地上,双眼圆睁,嘴唇乌青,整个身体在惊恐中紧绷着,像拉紧的弦,在断裂的刹那间,一个字从她的齿缝里迸了出来——
鬼!
“她死了?”寒歌脱口问道。
罗亚玲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她有心脏病史,医生也认为是惊吓过度导致突发性心脏病而致死亡。”梁绍明叹了口气,“但鬼这个说法……”
方哲明白他的意思。澜镇闹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吓死人,还是头一遭。如何向家属解释,如何应付媒体,也难怪梁绍明头痛。
穿过中门,几人来到105室外。“我在外面等着吧,那件事……咳,太瘆人了。”路勤不好意思地说。方哲微笑,“没事儿,我们自己看就成。”
猫从寒歌的臂弯中跳下,率先进了屋。
105室保留着出事时的样子,被褥撩开,桌上放着打开的化妆包,衣裳搭在椅背上,方哲用手捻了捻窗帘,对着门外问道:“你们进来时,窗帘是拉开的吗?”
路勤一下被问住了。当时进屋的人包括住店的客人和本店的服务员,情形十分混乱,根本记不住了。
“我来的时候,是拉开的。”梁绍明说。
寒歌推开窗,开阔的湖面水波荡漾,几只小船在湖中停着,游客的嬉笑声隐约可闻。“看见湖对面没有?”方哲指着远处新绿草地上点缀的彩色帐篷。
“是宿营的人吧?”
“GhostSeeker——鬼魂追逐者。大部分都是外国人。十年前有个英国人叫理查·克莱森来澜镇采风,夜里看到白色发光的影子从湖面上飘过。他拍了几张模糊的照片,在网上说这是鬼魂的最好证据。然后,就一传十,十传百了。”
“老外最多事,几张破照片就拿出来忽悠。”梁绍明不屑一顾,突然叫道,“哎……寒歌,你的猫跑了……”波尔卡三两下爬上窗台,翻了出去,转眼,尾巴就消失在草丛中。
“不用管它。”
风卷着潮湿的空气涌进室内,带着淡淡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夜里枕着湖水缓缓的起伏声而睡,想来会安眠整夜。105室唯独缺少了传闻中鬼屋专属的阴森恐怖的气息,
但罗亚玲确实是被吓死的。
她凄厉的惨叫,临死前的惊恐呓语,无不在说明,她当时看见了可怕的东西。但那究竟是什么?难道她真的出于好奇心,拉开窗帘,向黑暗中的湖面望去,看见了北泉的鬼魂?
思索间,调查喵波尔卡拖着一个被水浸泡过的手机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方哲的嘴角滑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微笑,那通常是在他窥破案件玄机时才有的表情。“寒歌,我们去湖对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