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时,方哲忙完了手里的事,做好早餐,把寒歌从床上叫了起来。他的睡衣罩在她纤细的身体上显得太过宽松,寒歌把袖子和裤腿松松地挽起,一双洁白好看的脚踩着地板走了出来,她坐上餐台的高凳,托着下巴看他倒咖啡。
“好香!”她把装着Pancake的盘子拖到面前,深呼吸。他忍不住笑着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
猫闻见食物的香味,立刻醒了,几个跳跃就来到了餐桌边。寒歌抱起它,亲了亲它的额头,叮嘱说:“小波,今天是你第一天正式上班。咱们一会儿去捉鬼,你要好好表现。说不定组长大人一高兴,你后半辈子的牛排就不用愁了。”
说起捉鬼,寒歌就很激动。她从没见过鬼,以前比较闲的时候,要是哪儿闹鬼,看热闹的人里准保少不了她。但大多数情况下,不是人为装神弄鬼,就是以讹传讹。所以,她对鬼镇的期待就特别高,和方哲说了很多次。
“寒歌,你怎么看‘沙赫因那’这个词?”方哲从烤箱里取培根肉时,想起这个问题。
寒歌认真地往薄饼上抹蓝莓酱,猫在一旁耐心等待。“‘沙赫因那’是一个起源古老的词汇。通常情况下,它指的是家园。”
“特殊情况下呢?”
“古老的异族相信,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生命的一个阶段。当他们跨越死亡,就会踏入通往飞升的‘来世之路’,去往另一个世界。他们称之为‘沙赫因那’。不过,”寒歌扮了一个鬼脸,“沙赫因那也像死亡,永远没有人真正知道答案。人们宁可追求现世的财富和权力,也不在乎死后的轮回与报应。从这一点上来说,异族和人类也蛮相似。”
“你呢?”方哲问。
“沙赫因那么?”她露出无赖的笑容,“我对那地方不感兴趣。”
咖啡和薄饼的香味和阳光混合在一起,烤得焦香的培根肉放在盘子里时还滋滋冒油,寒歌捧着热腾腾的咖啡杯,悬空的脚丫前后摇摆,说话时眉飞色舞——这就是方哲心中家的样子,很温暖,也很放松。
九点半,集合的时间。
伊清江桥头上,先来的人吹着河风,见了方哲就笑眯眯地打开后备厢,“老大,你看。”方哲着实震惊了一把。
夜视镜,军用级别的加密通迅器,格恩枪,束缚器,高能信号侦测仪……简直就是一整套高科技捉鬼工具!
“你们带这些东西来干嘛?”方哲一头黑线。束缚器这类东西是专门用来对付纯能量体异族的标准装备,市面上不仅买不到,甚至很少有人听说,要是被偷了——
“哎呀,还不是怕老大你一时兴起想捉鬼,然后没装备不能尽兴嘛。”四下里一片附和声。陆续又有车赶来,一大堆人围着整三车的装备啧啧赞叹,方哲极度无语。
人到齐后,就兴致勃发地上了路。
车队过伊清江大桥向东北去,北泉岭横亘于江水北岸,向着下游蜿蜒而去。从地质结构上看,这里也属于长乐山系,但因为两者间有一段几乎趋于平坦的地形,让人以为它是一座完全不相干的山。
澜镇就坐落于此,临着北泉湖一蓑烟雨。
据说,近代的某个深冬的清晨,某位专程来此踏古寻幽的文人从宿醉中醒来,发现竹林空空,茅舍寂寂,炉边温着酒,桌上的棋局只开了一半,主人仿佛匆匆离去,甚至没来得及收拾一下行李。
细细的雪片中,万物寂静。澜镇人消失了,留下一座空镇。从那时起,就有了闹鬼的说法。
这就是鬼镇的由来。
鬼的传闻多,但真正见过的人少。近代的战乱结束后,澜镇上渐渐又有了人居住。
车转过前方的弯道,视野骤然开阔,青墙白瓦的小镇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中,山水画卷一般。沿着河堤把车驶入小镇,停在四马街旁的停车场。阳光中的小巷,墙面斑驳,野草从磨得光滑凹陷的青石板缝中生出,打发宁静的时光。
寒歌蹲下来,寻找和她捉迷藏的波尔卡。方哲停下来等她,脑海里还在思考着欧阳云的来信。
无论怎样,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就像寒歌说的,“诸神已死。”
寒歌对异族的态度,一如既往地轻蔑。就算是把她扔到神族议会的面前,满屋子都是虎视眈眈想要把她撕成碎片的异族权贵,她也敢面不改色地说一声——Loser。你们都是失败者,你们抛弃了自己的故乡,你们活该忍受流亡的耻辱!要不是这样桀骜不驯,她在委员会本该有更好的位置,至少不会工作六十多年,还只是一个调查员。
“我也是Loser。”她说这话时仍然一脸无赖。
想到这儿,方哲不由得笑了。
六十年,对于一个人类,已经进入了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但异族的生命形式和时间观似乎大有不同,虽然大部分异族和人类的寿命相当,但确实有一部分拥有超长的生命。目前看来,寒歌就是其中一员。如果你问寒歌活了这么久有什么感受,她会耸耸肩,问你昨天和前天究竟有什么区别。
庄子说,朝菌不知晦朔。诚然。
寒歌是一个矛盾混合体。她处事果决,但又带着强烈的孩子气的任性,只在危机时才会展露出她性格中倔强顽强、以至于冷酷的另一面。
走进四马街后,方哲看见前面的人停在一处院落外,吵吵嚷嚷。这地方叫“棠苑”,是预先定好的地方,来过的人说,后面有一个院子直通向湖面,在摇曳的木船上打麻将,真是人间的至高享受。
“他们怎么不进去?”给小猫拍照的何川拎着相机挤进人群。一问,才知道这家临时出了些事,所以今天不能营业。
“那就换一家吧。”方哲说。众人的表情就变得怪怪的。
原来,“棠苑”的老板给大家推荐了附近的齐家老院,古典的风格,正临着湖湾,船是仿古船,既气派又漂亮,饭菜也相当好……只不过价钱嘛,高出预算一长截,船钱还得另收。其实,大家说,自掏腰包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显然不符合公款消费的那种特别温馨有爱的氛围。
方哲被雷得不轻,一想到调查员都能言善辨,马上就要对这个话题展开深入讨论,他就觉得头疼,“行了,别废话了,就那儿吧。”
众人欢呼,立刻掉头向齐家老院进发。方哲叫住何川,悄悄把自己的钱包递给他,“好不容易大家一起出来,不用管预算。记着,这事儿不要和别人提。”
“嘿嘿,明白。”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方哲再次环顾四周。热闹退去后,四马街被一种异常的静谧笼罩,家家关门闭户,偶尔有人开门出来,也是脚步匆匆,目光闪烁,稍一接触便即避开。这里肯定出了事。
“方大组长,我猜你又要管闲事了。”寒歌拎着波尔卡的胖爪儿,瞟了一眼“棠苑”朱红色的大门。
“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