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袅,日渐西斜,文业静静地伫立在一座石桥上,看着从桥下飘然而过的轻舟,看着蜿蜒到远处的水巷,看着两岸风雨长廊下行走的人们,看着那悠闲淡泊的青州人家,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青州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谁又可知,数日前这座城原是一座“死城”
人,很渺小,很微不足道。
但万族万物都未有人族对于生存的那般渴求!纵然生于恐惧之中但只要有了希望,人,便会忘记恐惧,迎着朝阳奔向新生。
文业微微侧头背着双刀缓缓归家,算来已有九日未曾归家,一路而行,文业走的很慢,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何种理由才能够瞒过阿姐,这一想,直至深处小筑红木门口,大门并未锁着,透着门缝看去,能看院中翻腾不休的药壶,以及阿姐轻摇蒲扇,掌控火候。
文业定定心,推开大门走了进去,阿月看文业归来只是淡淡一撇未曾言语,她是这片天地的创造者,此地的一花一树一屋一人都是她以三百年的青州样貌幻化出的幻境都是她的法力,天地之内任何事物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包括九日前那黑石松林伥虎恶斗。看文业面对伥虎时的坚定决绝,阿月是高兴的,她觉得文业已经寻到了自己的道,如此那便足够了!可是她还是算错了制造伥虎时的法力强弱,终究还是伤到了这个孩子。
阿月什么都知道,但正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面对文业之时她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药老”一事过罢,阿月自知演技太过拙劣,但凡精明一点的都会觉得不对劲,不过幸好文业不会那么觉得,因为他比较憨直。
看院中文业踌躇不安,一副做错了事的孩子模样,阿月纵使心忧他的伤势,却也不得不将这场戏演完,冷声道:“回来了?打虎英雄?”
文业被戳破了心事,神情也不在拘谨,一副释然的模样笑道:“阿姐怎么知道?”
阿月冷哼一声:“那城里这几天可是热闹的打紧,阿姐我想不知道都难,如何?除却一害,受万人追捧的感觉怎么样?”
文业向前走了几步,落座于药罐一侧,微微侧脸看向天际幽幽道:“像梦一样,直至如今我还在怀疑那一夜究竟是否是个梦。”
阿月应道:“追捧和名声是世间三害之一,有众多自以为刚正不阿一身正气之辈在世间的追捧之下渐渐迷失了自我,你即已踏上了这条路,阿姐也不会说什么,但望你追随自己的道心莫要误入歧途。”
道心?文业有些恍然,是啊,明明已经完成了心中所想,为青州除了伥虎这个大害可为什么心间依旧是空荡荡的?如果心境有形,应当会有所波动,可自己的心却寂寥的如同死去一般,这是为何?
阿月看出文业神色不对开口问道:“怎么了?”
文业摇头轻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自己的道。”
阿月听罢浅笑嫣然挥了挥蒲扇指尖轻点,那沸腾的药壶将桌案之上的杯子添满,继而送到文业手中幽幽道:“道有千万条,任何一条道都是通往终点的路,有些人兜兜转转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的路,而有些人天纵奇才,自出生之时便有数条康庄大道摆在眼前。无所谓正确与否,文业,我要你切记,何道皆可,唯有魔道不可堕!”
“魔道?”文业诧异,这是东方云霖都未曾告诉过他的事情。
看文业满是好奇,阿月似不愿在解释其来龙去脉伸了个懒腰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待你修行有成自然会知晓魔道如何。”
阿月说罢,起身对着文业爽朗一笑,相处十七年,文业依旧瞧不得阿姐的笑,本就倾城之貌,璀璨一笑更显夺目,那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描绘出的半分:“阿姐累了,喝完这药你也便好生歇息一番,明日阿姐为你摆上宴席,赠饮天下,让这天下人好生瞧瞧我这打虎英雄的威风!”
三里一迎,十里一亭,落目云霞泼彩,红袖轻翻,满城高举屠苏一拼醉,皆无力认西东,酒香满青城!阿姐大宴青州,整整半月,护城河也飘散着酒香,青州是热闹的,至于天下热不热闹,文业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离开过青州。
作为热闹的中心,文业听着诸多文人墨客脍炙人口的褒赞,看着诸多游侠与阿姐一拼屠苏,自记事起便寂寥的小筑热闹非凡,但文业却只觉刺骨的孤寂,他与这番热闹格格不入。
半月之后,青州安静了下来,小筑也安静了下来,阿月一连半月痛饮早已回房酣睡,妖原是千杯不醉,可阿姐喝的酒有一味原料产自昆仑天龙池,唤作“忘忧”,于是,妖也能喝醉。
送走最后一批醉客,文业自顾自的打扫着院落,僻静间,阿姐的房内传来一声啼哭,声音纵然微弱,但依旧落在了文业的耳中,放下扫把文业站在了阿姐房门前徘徊不止,因为阿姐嘱咐过他不可进入她的房间,可当房内那微弱的啼哭化作断断续续的悲鸣之时,文业定了定心还是推开了那道他十七年未曾推开的房门。
房门构造一如文业所想,除了一桌一椅一凳一书架之外还有一些草色点缀之外空无一物,就如同这小筑一般典雅至极!阿姐依旧在熟睡,睡梦中的她眼角有泪痕划过,似梦到了回忆中什么悲痛之事。
文业恍惚间似也明白为何阿姐会嗜酒如命,或许阿姐也与他一般戴着一副面具,醉酒之后的她才是真正的她,思索间阿月呢喃一句:“别离开我好吗?”
文业霎时一滞他不明白阿姐这句话是再说给谁听,慕然四顾,却在那丝毫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一副壁画,画中之人与群山之巅背对苍生,一身青衣,手持一杆木剑,身姿挺拔宛若岩松!他只是随意而站,便透露出贯彻天地的孤寂,这个背影令文业莫名的熟悉,莫名的不安,他抿着嘴,双目猩红,当与梦中的那道男身做比之后,文业顿时踉跄一步。
在回看醉倒的阿姐,文业双眸之中突生一股无名之火,继而快跑出屋,末了也不忘轻掩房门。
天瀑飞驰而下,立与岩石之上,文业挺起脊骨,任由水流冲洗着自己的身躯,似乎想要让天瀑的水浇灭自己心中那不知名的火!双刀在手傲对四方风物,他的双眸依旧猩红,是妒忌?还是好强?
不,不应该这样。
心底有一道声音在呼喊着文业,是啊,自己是某个灵魂的替代品这个事实自己明明早已知晓,为何在看到那幅画之时会失控至如此地步?文业扪心自问,继而他盘腿坐下以御水诀来平复着自己心中的无名之火,约摸良久,文业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抿着嘴盯着远方似乎在说给那个以逝的魂魄,一字一句坚定如铁:“不管你是谁,我都不在乎,不管你与阿姐发生过什么也全与我无关,我文业只想用我手中这双刀护苍生无恙!护阿姐无恙!”
最后一字罢,文业忽而赦出双刀,刀气一动,激得天潭水外翻,随着文业一声长啸,天潭之水由中而断,刀气直直没入潭水四分!
而在不老泉水之内,以水为生的东方云霖自然也感受到了天潭中传来的灵气波动,她依着礁石,鱼尾轻轻拍打着泉水,嘴角轻扬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楠楠道:“哎呀呀,小文业,当真是可惜呢,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