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在目送季节离开之后严洛一看着碗里冷掉的汤圆已经完全没有了食欲,心事重重地坐在餐桌前沉默良久。对于季节提出的交换条件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让季节先给他三天的时间考虑,季节也爽快地答应了,并在临走前提醒了他一句,“金启泰的病可撑不了多久,你要想亲眼看到他绳之以法的话得抓紧点时间,同样是死,死在医院和死在监狱性质可完全不同,我想你也不希望你父母死不瞑目吧。”
严洛一当然听得出季节用这些话刺激他不是因为真心想帮他,而是想逼自己尽快下定决心和邢天来个了断,然而季节在这件事上却遗漏了一个最为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他和邢天不久前就已经分手了,虽然是他单方面提出的,但他仍然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从季节那里拿到证据,只是这样一来他和邢天之间……
“唉……”严洛一沉重地叹了口气,其实就算没有季节从中挑拨他和邢天也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既然如此又为何不能断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呢?他扪心自问,或许金启泰真的不是凶手,或许自己应该给邢天一个机会,或许……或许他还有一丝不舍。
千头万绪在心头萦绕不休,严洛一心烦意乱地放下筷子,此刻的他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去一个能让自己放松心情的地方待上一会儿,于是便起身穿上外套走出了家门,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养老院而去,路上接到了陈浩打来的电话。
“喂,在家吗?”
“不在,在去养老院的路上,我想去看看外婆。”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可能要晚一点吧,怎么了?有事?”
“噢,也没什么…我…来…”陈浩那边的说话声突然变得时有时无,严洛一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喂,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你那边是不是信号不好?”
“我在…行,那…点再说吧。”电话直接挂断。
“……”
严洛一被陈浩这通不知所谓的电话搞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发了句牢骚,“都病假了还不让人安生。”
到达养老院后严洛一先去服务台付了住院费,前台的小姐姐对严洛一印象一直都挺不错的,见他走路不太方便就主动借了他一跟拐杖。严洛一很感谢她的帮忙,可是身上又带没有什么好东西,于是拿出了自己用好不容易攒下的超市积分兑换的蛋糕店代金券当做答谢,原本留着想以后给自己喜欢的人定做一个生日蛋糕,但现在看来估计也用不到了。
前台小姐姐开心地收下了代金券,并告诉了严洛一一个好消息,这家养老院的赞助商自愿出资给院里所有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年人全年免费提供进口药品,这么一来他就不用自己掏钱给外婆买那些昂贵的药了。
“哦?哪家赞助商这么阔气?”严洛一不禁好奇道。
“噢,就是那次联欢会的赞助商,听说还是个外资企业,好像叫山海什么来着,不过有一说一啊,这年头会低调做慈善的商人还真少见,挺难得的。”
严洛一眉眼一沉,果然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为了让自己无法拒绝他的好意竟然把整个养老院的人都给捎带上了。
邢天,你这又是何必呢?即便你这么做也改变不了什么,唉…也罢,就当是为当年三海社造下的罪孽赎罪吧。
“欸,有这么好的事情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严洛一硬挤出一个笑容,“哦,我只是觉得太意外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后严洛一便直接上楼去了于慧的房间,于慧这时正在看电视,一见严洛一进门立马眉开眼笑道:“哟,是阿峰啊。”于慧还是老样子把他当成了严峰。
“嗯,来看看你,今天洛一的学校组织活动,海澜要去陪他,所以今天就我一个人来。”
于慧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失落,“哦…那也没办法,洛洛毕竟还小,让海澜陪着也是应该的。”短暂地失落过后她又笑了笑,“没事儿,你也是我儿子嘛,不管你们谁来我都高兴,来,进来坐吧。”
严洛一刚走进房间就听于慧“呀”了一声,神情紧张道:“阿峰,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啊?!”
“别紧张,一点小伤罢了,其实根本用不着拐杖,是前台客服好心借我用的,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说着把拐杖搁到一边,忍着疼硬是走了两步给于慧看,“你看,没拐杖不也能走嘛,放心,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能好了。”
“噢,没事就好。”于慧这才安心点了点头,随即给严洛一倒了被热水,然后就坐到一旁给他削苹果,因为她记得严峰最爱吃的水果就是苹果。
严洛一坐下后于慧就开始关心“洛洛”最近的情况,严洛一还是按老样子讲了讲自己小时候犯错挨打的事情给于慧听,其实每次来来回回说的都是那几件事,不过于慧却每次都能把它当成一件新鲜事听,听得她又气又笑,但对严洛一来说哪怕是重复讲同样的内容也一点都不会觉得腻味,因为于慧的笑容就是他内心的最大安慰。
“对了妈,你记不记得我有个叫阿泰的朋友?”这是严洛一第一次问起于慧有关他父亲从前的事情。
“噢…记得,就是当年你和海澜在教堂结婚时来的那个朋友吧?”于慧的病导致她现在只记得多年以前的事情,相隔越久反而记得越清楚,因此也让严洛一生出了想要了解过去的念头。
“哦对,他也去参加婚礼了吗?”
“是啊,你怎么连这都不记得了,当时在婚礼上你俩还说什么认他做洛洛的干爹,这不,洛洛的名字还是你让他给取的呢。”
严洛一的震惊瞬间从脚底震到脑门,如果说金启泰的话还让他存有些怀疑,那经于慧这么一说他已确信无疑了,原来父亲当年和金启泰两人果真是情同手足的关系,要不然也不会随随便便让一个外人给自己儿子取名字。
“那婚礼之后你还见过他吗?”
“哦,这倒是再没见过,洛洛办满月酒那会儿我还问起过他,你告诉我说他移民去了国外,怎么这会儿反倒问起我来了呢?”
严洛一稳定了一下情绪,看样子后面有关金启泰的事情于慧并不知情,但有一点他还是觉得奇怪,既然他父亲和金启泰的关系不能让别人知道,那为什么婚礼那天他会出现在现场呢?
“妈,我感觉现在的记忆力是越来越差了,前两天海澜问起我结婚那天的事情我几乎都快忘干净了,结果她一生气就不搭理我了,还好您记性好,要不您把那天的事情详细说我听听,顺便也帮我回忆回忆呗。”
于慧自然清楚女儿的脾气,看来不帮一下也是不行,想了想便道:“唉,行吧,那我就帮你回忆回忆。”
“说起来那次婚礼也是真把我给折腾死了,你说海澜在哪儿结婚不好非要去教堂结,还大老远跑外地的教堂去,说什么那是第一次和你相遇的地方,有纪念意义。”
“呵呵,是啊,在教堂结婚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严洛一记得以前曾听周海澜说起过要带他去父母相识的教堂看看,只可惜现在已经成为了永远都无法实现的遗憾。
“可你说教堂就教堂吧,还非得要办地低调,连一个亲戚朋友都不邀请,一想到给出去的份子钱都要不回来,唉…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哎呀妈,钱是小事,重要的是海澜高兴,您是说吧。”
于慧一脸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啊,她高兴就好。”
“婚礼那天整座教堂就我们一家三口,我坐在底下听那个外国老头磨磨叽叽地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等那外国老头说完我一回头就看见你那朋友,哦,就是阿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就这么消无声息地坐在后排的座位上观礼。”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啥不相干的人,后来听你介绍才知道是你朋友,只是你这朋友来之前也不提前通知我们一声,害我连个伴手礼都没给他准备,怪不好意思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阿泰除了在婚礼上给我…哦不,给洛一起了名字之外还说了些什么?”
于慧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这我可记不得了,在给洛洛起完名字之后你就拉着他两人跑一边说悄悄话去了,我啥都听不着。”
“噢,这样啊。”严洛一略显些失望地耷拉下脑袋,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倒是把一旁的于慧给整不会了,“欸,这聊着聊着怎么聊到阿泰身上去了,你刚才不是说海澜生你气吗?她气你什么呀?”
严洛一瞬间打起精神,赶紧替自己找补道:“哦,她问我那天戴的是什么样的耳环,我一时答不上来就……”
“嗐,就这啊,你记住咯,是一对白色的珍珠耳环。”
“哦对对,妈,您记性真好。”
“可不,那可是我结婚时戴的,现在传到了海澜手上,等以后再传给洛洛的媳妇儿,唉,就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于慧眉宇间带着一丝伤感继续削起手里的苹果。
“能,只要您长命百岁就一定能看到那一天。”
于慧笑着拿起削好的苹果递到严洛一手里,“好好好,我一定长命百岁,行了吧。”
严洛一看着于慧的笑颜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自从和邢天分手之后他好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说真的,其实有时候他还挺羡慕于慧的,对于一个遭遇过不幸的人来说遗忘并不见得是件坏事,至少同样的痛苦不用两个人一起承受,有他一个,就够了。
严洛一在养老院一直待到吃完晚饭才走,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啪嗒,打开灯,客厅的餐桌上那碗孤零零的汤圆依然还摆在原处,这让心情才刚刚有所好转的他立马又陷入了先前与季节对话的情景中。虽说这碗汤圆给他带来了不愉快的回忆,但作为一个爱惜粮食的人来说是不会把情绪发泄在食物上的,于是便慢慢走到餐桌前打算把汤圆放进冰箱。
然而,就在他拿起碗准备走向厨房的时候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他低头看着碗里的汤圆,脸上的表情上一秒还是疑惑,但下一秒却变成了惊愕,他清清楚楚记得在出门前这个碗里面有八个汤圆,可现在……只有七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