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医务室内,在队医刘达明的帮助下严洛一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血色,看着躺在病床上这具因疲劳过度而倒下的身体此刻的刘达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着陈浩就是一顿怒喷:“又是你给折腾的吧?好玩吗?有意思吗?是不是要出人命你才满意?身为队长你就是这么带新人的吗?我说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了,啊?”
“我…这…嗐!”陈浩被怼得一脸词穷,虽说昨天他安排的工作量是大了点吧,但作为领导他还是懂得体恤下属的,而且明摆着就是这小子自己不回家好好休息才累晕过去的,咋还赖他头上了呢?
冤,真TM比窦娥还冤!
“浩子,我警告你啊,这小家伙可是严峰的儿子,你可别把他给整坏咯,要不然别说是我,路展国也不会不放过你!”
陈浩只感觉自己有一肚子的委屈无法言说,只有扶额苦笑:“哎哟我的老哥诶,你当我不心疼他吗?呵,说出来你都不信,真正被往死里折腾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刘达明报以一个鄙夷的眼神,态度不屑道:“得了吧,少跟我在那儿装大尾巴狼,你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吗,反正我就一句话,你爱欺负谁都行,但他——”随即朝躺在床上睡熟中的严洛一抬手一指,郑重其事地从嘴里说出两个字:“不行。”
陈浩怔了怔,忽然间在脑海中蹦出了名字,一个人令他一直非常好奇的名字。
“欸,老刘,你这么照顾这小子是因为他爸严峰吧?”
刘达明说话向来耿直,对于陈浩直白的提问也毫不避讳,“是啊,怎么着?我就是替严峰护犊子,你有意见?”
陈浩连忙摆手道:“哟,小的不敢,我就是有点儿好奇而已,像您老这么严苛的人也能有凡人入得了您的法眼?那想必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刘达明不语,低垂的目光下已然蒙上了一层对逝者的哀伤,“人都死了,还问这些做什么?”
“嗐,就随便聊聊,你就当是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
面对陈浩的好奇心刘达明表现得有些不耐烦,撇了撇嘴道:“你要真好奇的话就去问你师傅路展国,毕竟他们俩当年是共同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我不过就是个负责包扎伤口的,至于你问我为什么会对严峰另眼相看,我想可能就是因为他是我从医生涯中包扎伤口次数最多的人吧,就这么简单,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呵呵,没了…没了。”陈浩尴尬地干笑两声,心想难怪局里的人给刘达明起个外号叫话题终结者,果然,确实是属于不太适合聊天的那种人。
既然相对无言陈浩也不打算再待在医务室里头自讨没趣,只是在临走前提醒了刘达明一句等严洛一醒来后就第一时间通知他,然后继续回到自己的岗位该干啥干啥。
末了,当严洛一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头顶上吊着的那袋葡萄糖之后,他便立刻意识到自己躺在什么地方以及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不禁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唉,丢人就丢人吧,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醒了?”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严洛一稍稍一惊,转头望去便看见刘达明正向他缓步走来。
“不好意思啊刘医生,又给您添麻烦了。”严洛一诚恳地向刘达明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只不过刘达明这次却并没有接受他诚恳的歉意,反而用责备的语气对他不好好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进行了一番严肃的批评教育,这如同教导主任般的气势吓得严洛一立马主动认错反省,并保证一定下不为例。
在训完严洛一之后刘达明便掏出手机给陈浩打电话,结果说来也巧,这头手里的电话才刚拨出去门外就响起一阵近在咫尺的手机铃声,于是刘达明便顺手直接替对方打开了门,并附上一句:“哟,你俩倒是心有灵犀啊。”
陈浩:“醒了?”
刘达明颔首,既然照看严洛一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他也可以安心回家了,于是便帮严洛一拆除了手上的吊针,换下身上的白大褂直接打道回府。
这时脑袋才刚清醒一点的严洛一也终于恢复了些时间观念,抬头一看挂钟,诧异道:“我去!都十点了?!我该不会从下午睡到现在吧?”
“是啊,不然呢?难为人家老刘为了照看还要义务加班,你说你好意思吗?”陈浩走到病床旁毫不客气地数落起严洛一来,只是数落的同时却不忘把刚买来的热粥递到他面前。
“抱歉,我也不知道会……”严洛一脸上写满了歉意,他并不希望因为自己而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句抱歉确实是出于他的真心实意,不单是对刘达明,也包括所有被他麻烦到的人,当然其中也包括陈浩。
“行了,赶紧把粥吃了,吃完我送你回去。”
“哦。”严洛一十分配合地伸手接过热粥,为了不再给人添麻烦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该吃吃该喝喝,而陈浩则安静地坐在一旁耐着性子看着他吃完。
“队长,刘医生他没吃饭吗?”严洛一吃到一半忽然问道,视线望向刘达明桌上另外一份未开封的打包盒。
“哦,那是之前我让吴凯杰给你买的,谁知道你会睡到现在,早就放凉了。”
“啊?……”粥凉了热一下不就行了,你真没必要再买一份啊大哥。
虽然他并不欣赏这种浪费食物的行为,但想想对方也是出于一番好意,该领情的时候还是得领,该谢的时候还是得谢。
“谢谢啊,麻烦你还为了我多跑一趟。”
陈浩勾了勾嘴角,心想这小子要是总这么乖巧懂事该多好,如果打从一开始他就是只心思单纯的小绵羊,没有秘密没有仇恨,那么当初自己也就不会对他产生那么大的兴趣,更不会莫名其妙地令自己越陷越深,唉…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吧。
“不客气,只要以后你别再和我添麻烦就行。”
“……”
一碗热粥下肚后严洛一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之后就被陈浩以不容拒绝的架势塞进车里直接送回了家,并且还命令他明天在家休息一天,后天再回警局上班。
这个结果对严洛一来说可谓是因祸得福,毕竟一天的时间足够他做很多事情。于是一到家便给张姐发了一条短信,告知对方他明天可以安排面试,而张姐那头倒也回复地很快,不出片刻就把面试的时间和地点发给了他,短信上写道:明晚六点,红叶山林荫道83号。
严洛一一看到红叶山三个字不禁眉头一皱,由于那个地方曾给他留下过太多不愉快的回忆,因此在心理上难免有些排斥。不过一码归一码,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确认对方是否有犯罪嫌疑,为了这个目的别说是红叶山,就是龙潭虎穴他也得走上一遭。
“好的,我一定准时到。”
……
13
翌日,红叶山林荫道。
按照之前的约定严洛一应该六点到雇主家,为了能熟悉周围的环境他刻意提早到达了红叶山,随后便在林荫道的附近转悠了一圈。
据他观察下来,林荫道周边的建筑大多都是些独栋别墅,虽说这些别墅看上去有新有旧,但毫无疑问能住在这里的人必定非富即贵,要不然也不可能住得起全江源市最贵的房子。
不过以上那些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重点是在于林荫道周边的监控,如果说两名被害人都曾来过这里,那么只要通过调取林荫道上的监控录像就可以确认嫌疑人到底是不是这间83号别墅的主人。
然而,经过严洛一一番勘察下来却发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因为在这条小山道上但凡肉眼能见的监控设备全归私人所有,即便每栋别墅门前都装有监控探头也不是他想看就能看的,除非能事先征得别墅主人的同意,又或者利用警察的身份提出协助要求,但显然这两种方法他现在都不能用,所以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五点五十五分,严洛一站在83号的大门前按响了门铃,他抬头望去,果然在大门上方看见一个监控探头正不偏不倚地对着自己,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在被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窥视着一样,令人不适。
“哪位?”从门铃的对讲机里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严洛一心头一凛,要说此刻他内心一点都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若是他赌错了大不了浪费点时间,但若是他赌对了保不准一个不小心还会有性命之忧。
严洛一把心一横,朝着对讲机故作镇定道:“你好,我叫李大宝,是今天约好来面试的。”
“哦,进来吧。”
话音刚落,只听嘠嗒一声铁门便自动打开了,严洛一默默深吸一口气,然后一脚迈进了大门。在径直穿过中庭走道时严洛一趁机四下张望了一番,两旁的一些绿化盆栽倒是没什么稀奇,但唯独有一颗樱花树却显得和周边的绿化格格不入,或许是还没到花期的缘故,乍一眼只能看到树枝上零星点缀着的一些粉红花瓣,除了能让人认出是颗樱花树之外毫无美感可言。
少顷,严洛一走到别墅门前,就在他刚想抬手敲门时已经有人为他打开了门。
严洛一抬眼一看,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相貌堂堂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年龄约在四十岁左右,目测身高和自己差不多,但身型却要比自己壮实一些。
“请进。”男人态度和善地对他招呼道。
“哦,好。”严洛一礼貌地点了点头,看着地上光洁锃亮的大理石地板有些不敢抬脚,于是小声问道:“那个…要脱鞋吗?”
男人淡淡一笑,“不用,跟我来吧。”
严洛一乖乖地跟在对方身后,原本以为是要带自己去书房或客厅之类的地方进行面试,没想最后却被领到了一张餐桌前,不仅如此,餐桌旁还坐着一个小男孩正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定怏怏地看着他,估计就是张姐所说的那个辅导对象。
“呃…要不我等你们先吃完吧?”严洛一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
“你吃饭了吗?”男人忽然问道。
“啊?”严洛一一愣,生怕万一要说没吃的话对方说不定会邀请他坐下来一起吃,可是这刚一见面就在人家家里蹭饭吃似乎也太那什么了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便婉拒道:“不了,你们吃吧,我不饿。”
哪知这个饿字刚说出口这天杀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和他唱起了反调,打脸来得太快实在有点儿猝不及防。
“……”
男人忍俊不禁地看了看眼前这个逗趣的小朋友,随手给他拉了把椅子,笑着说道:“别客气,坐下一起吃吧。”
“呃…谢谢。”严洛一见唯一的借口也没了只好硬着头皮落座。
“阿姨,再拿一副碗筷过来。”男人即刻朝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句,不出片刻阿姨就端出一套做工精致的陶瓷碗筷放在了严洛一面前。
“爸爸,大哥哥是新来的老师吗?”小男孩对着严洛一研究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男人微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饶有兴致地回问了一句:“你希望他是吗?”
严洛一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面试里的一环,不过既然这个孩子是他的辅导对象,那他的意见自然是很重要的。
小男孩转头看向严洛一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噘起小嘴摇了摇头,闷闷不乐道:“我讨厌老师,讨厌做功课。”
严洛一对小男孩直白的回答倒是并不介怀,只是有点担心这么说话会不会惹他爸不高兴,结果男人不但没生气反而还安抚起严洛一来,“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别介意啊。”
“哦,没事。”严洛一对此一笑而过,但是从男人的谈吐举止上看应该是个处事圆滑,心思沉稳的人。
“对了,听张姐说你还在城西大学念书,学哪个科的?”男人随口问道。
严洛一放下吃到一半的筷子,心想这次的面试估计是打算在餐桌上进行了,好在他事前有所准备,便道:“哦,我是法学系的。”
男人咧嘴一笑,“呵呵,看来我俩还挺有缘的,说不定将来我们还会是同行呢。”
“同行?呃…你的意思是…?”
“哦,我是一个律师。”
“是吗?那可太巧了!”
严洛一努力挤出一个略带惊喜的表情,可实际上内心却慌得一匹,生怕接下来对方要聊自己一些有关法律上的东西,虽说之前在警校的时候自己也读过很多法律的书籍,但大多数都是些关于刑法的,其他就只是略知一二而已,万一真问起来岂不是得当场露馅。
这时男人又说道:“其实去年三月份的时候我去过一次南大,当时作为特邀嘉宾和法学系的学生们做过一次学术交流,怎么?你那天没去吗?”
严洛一当下心头一凉,也不确定对方说的是真是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望着男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严洛一的手心微微冒出了冷汗,“我…呃…”
危急关头桌上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是男人的手机响了。
“喂,王总…嗯…我知道…”男人一边回应着的同时人已经离开了座位。
严洛一见对方一走瞬间松了口气,估摸着应该是谈话内容不方便被他听见才刻意避开他的,但这么一来倒正好给了他补漏的时间,于是便偷偷摸出手机想上网查证一下,结果也不知道是别墅里的信号不好还是自己的手机不好使,一直显示是无法联网的状态,急得他楞是把才刚松下的一口气又给硬生生吊了回去。
为了不让自己露出破绽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虽然中途离场的做法有些不礼貌,但那也总比自己被当场揭穿要来的好,可没想就在他刚准备起身的时候男人已经先一步打完电话回来了。
“抱歉,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今天的面试先到此为止吧。”男人态度诚恳地向严洛一道了歉。
严洛一此刻顿时感到如释重负,便毫不犹豫地回应道:“成,那你忙,我先回去了。”说着赶紧拎起一旁的背包准备火速离开。
男人目视着严洛一远离的背影,下一秒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哦,对了,你不用再来面试了。”
严洛一脚步一顿,心想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指面试没通过吗?唉,也罢,至少他现在大致能摸清楚对方的来历,也算是没白来一趟,随即转身对男人谦恭道:“哦,没关系,我自己会和张姐打招呼的,不好意思啊,还蹭了你一顿饭。”
男人先是一楞,然后笑着解释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已经通过面试,后续我会直接和你预约上课时间,你只需等我消息就行。”
“嗯,好。”
严洛一在和男人交换了电话号码之后也没敢多留,当务之急得先查出这个男人的底细再做打算。他低头看了看手表,晚上七点,而下山的公交车需每隔半小时才来一部,他不禁叹了口气,想来或许是老天爷同情他刚才那顿饭没吃饱,所以特地多给他半小时时间喝喝山里的西北风。
夜晚的红叶山格外|阴冷,道路旁的红色枫叶在黑夜的衬托下呈现出一种腥红之色,犹如凝固的血液一般,渗透着一股浓浓的诡异感。
严洛一沿着山道向公交站台的方向慢慢踱步,他并不怕黑也不胆小,即便身处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他依然心如止水,只是一旦身临其境就容易让他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例如他差点被季节的手下弄死在山里,又例如当年为了找邢天差点把自己摔残,还有,他的父母就是死在了这里。
不知怎的,严洛一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有关那场车祸的卷宗,卷宗里记录了事故发生的具体|位置,倏然间他心里竟有种想去那里看一眼的冲动,于是当下就决定付诸实践。
由于天黑路暗的关系,严洛一凭着记忆靠着手里的手电筒一路摸索,好在手机里有指南针的功能,并且上红叶山的主车道也就那一条,只要顺着方位找的话应该很快可以找到。
严洛一花了将近一小时的时间终于走到了事发地附近,根据他对卷宗里的现场照片的记忆,在车祸发生的地点应该有一个电话亭,并且当时的报案电话就是从那个电话亭里打出去的,只是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那个电话亭是否还健在。
这一次老天爷总算待他不薄,瞎转悠了一圈后还真被他给找到了一个,不过这个电话亭明显是已经翻新过的模样,和照片上原来的那个根本无法匹配。
严洛一轻声叹了口气,虽然不确定这个位置是不是当年发生车祸的地方,可既然来都来了多待一会儿倒也无妨。
可能是走累得有点累了的缘故,严洛一用手电筒四下照了一圈,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让他歇歇脚的东西,哪怕是块大点的石头都行。
结果不照不知道,这一照当场吓掉了他半条命,乌漆墨黑地山道旁居然坐着一个人!
我艹!是人是鬼?!
为了解答自己的疑问他条件反射般地往那人脚上照了过去,幸好,还有腿。
当然,理智告诉他这世上是没有鬼的,于是赶紧把自己跑了一半的三魂七魄给拉了回来,随后便壮起胆子慢慢向那个人影走去,而就在这时那个人影也缓缓抬起了头。
四目相接之下,两人脸上的表情皆是一愣。
严洛一能辨别出对方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但诡异的是就在他乍一眼看到这个老头的长相时脑海里竟然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名字,因为这两张脸实在是太像了。
……邢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