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沈怀义已跑到了福州路上。
他现在正往西边的四马路走。
要说这明明是一条路,为何路中有路?
因为福州路东边,虽有教堂,未来还有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等出版单位。
文化气息浓厚。
可它的西边(如今的广州路东段)却是上海开埠以来的风月场所集中地。
是沪上名流,尤其是那些公子哥儿们最爱流连忘返的地方。
江湖人称的四马路,只特指此处。
沈怀义来这里,就想碰碰运气,希望能遇到什么人,搭得上张仁奎的线。
就算今日遇不到,他也能埋个线在这里。
于是沈怀义抵达此处后,就先放缓脚步,去打量那些场所。
眼尖的长三堂子里的揽客娘们,见有个样貌英武的年轻人“鬼头鬼脑”溜达,马上尖声喊道:“先生,来玩呀,阿拉家的姑娘都水灵……”
沈怀义瞅了眼她脸上摸着厚厚的粉底,心想我可去你的吧。
就你这姿色,手下姑娘能好到哪里去。
再说我要找的那些人怎么会来这种下里巴人的长三堂子,他们只会在高端的书寓厮混才是。
所以沈怀义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结果那娘们还不高兴了呢,甩手回屋时骂道:“瞧侬那个瘪三样,也想去书寓打秋风,只怕门都进不去就得给人打跌出来。”
沈怀义自然不屑搭理这种老皮肉。
和她吵都丢份。
但为对方提醒,沈怀义才惊觉。
是了,十里洋场人靠衣装。
哪怕那些白相人,都得有套好行头,再加张巧嘴,才能混下去!
自己穿着在十六铺还算体面的黑绸布料对襟短打,去这种书寓的话确实不行。
他正想找个地方去弄套人模狗样的衣服。
忽然无意撇见路边某个镜面招牌里,有微光一闪。
那是眼镜的反光。
沈怀义开始没在意,但镜面招牌里的微光又一闪。
这次沈怀义看清楚了,自己后面有个年轻的眼镜男。
沈怀义有着后世特勤的阅历,自然也掌握了特勤的本领。
他瞬间根据这个男人的特征,以及时报二楼的剪影,勾勒出一种可能。
对方拿到新闻后盯上自己了。
而袁世凯在沪上耳目众多。
如果被袁世凯的人盯上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种可能。
沈怀义不由惭愧自己的大意。
他赶紧将其他事都抛在脑后,先琢磨解决此事。
途径些街边的小吃摊时,沈怀义随手拿了点吃的,付账时借机用余光观察,发现那小子依旧在后。
这说明对方确实是冲自己来的。
沈怀义赶紧再悄悄观察左右,倒没发现什么。
这么说对方是一个人,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叫人。
既然这样……
沈怀义正好看到条小巷,他立刻拐弯假装去往隔壁五马路。
马路上,灯光明亮。
小巷里,却昏暗无比。
跟着沈怀义的韩公琰看到这种情况愣了下,心想莫非我被这厮发现了?
但他贴近巷口时,就听里面那厮在边走边哼什么“哼哼哈嘿”。
这什么破歌?韩公琰自然不知道双节棍。
不过他感觉那厮应该没发现自己,不然对方不会这么放松。
既这样。
韩公琰便机智的靠着小巷安静的等,直到那厮的脚步声出了巷子。
他才猛窜进去垫着脚尖,忍着足踝的酸楚嗖嗖的跑。
“想把小爷我当枪使,呵,你不知道阿爹我是捕鼠的猫!”
一边跑,一边想到老家那只狸花猫上蹿下跳但落地无声的敏捷,韩公琰都觉得自己已真正化身为猫,即将反杀猎物了。
可把他给嘚瑟的。
等快到巷口。
韩公琰刹住脚步,缓缓出了口气。
然后悄悄探头,自认为非常稳的想先观察一下那厮跑去了哪里。
谁知韩公琰刚伸出脑袋便对上张冷笑的脸。
没等韩公琰汗毛倒竖,惊恐出声。
沈怀义照他胸口一脚,就将他射回巷里。
接着沈怀义闪进来,二话不说照他的腰肋又是砰砰两记爆肝。
韩公琰立马扑通声跪地上,捂着腰子嘶嘶嘶的呻吟。
头顶上传来个北地口音,沉声问:“你是谁的人,胆敢跟着我。”
“我……我是时报的记者,我在楼上看到你,我气不过你把玻璃砸坏,我就……”
沈怀义信他个鬼,单手揪起已完全失去战斗力的韩公琰,小心为上的伸手去摸他身上有没有带家伙。
韩公琰被男人的手提着摸着,既别扭也恐惧,他连声说:“弟兄,误会,都是误会。”
沈怀义没摸到什么刀枪后,揪着韩公琰的头发,逼他和自己照脸。
发现这厮才二十出头稚嫩无比后,沈怀义讥讽的道:“没三分三也敢上梁山!哪儿人啊。”
“胡建的胡建的。”
沈怀义???哦,福建人啊。
韩公琰继续辩解:“弟兄,我真的就是气不过才追上来的,我不是谁的人,我也不关心你其他事情,你放我一马好不好?”
沈怀义呵呵而已,又是顿猛K。
韩公琰给打他的眼泪鼻涕都出来后,熬不过却还是坚持说:“别打了,别打了,我就是想知道你是谁的人,我真的没其他心思了。”
“为什么要知道这些?”沈怀义问,同时听到来时路那边有些喧哗,但他没有在意。
韩公琰头插裤裆里哀叹:“阁下带来的消息足以震动沪上,又是口北地口音,自然引起我的好奇。在下毕竟是新闻记者,总想挖掘更深内幕……”
沈怀义淡淡的道:“你是想摸到我的落脚点,再通知袁世凯的人来抓我吧。”
韩公琰大惊失色,忙抬头正色道:“绝无可能,绝无可能。兄弟我一向痛恨北边,尤其袁世凯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试图和日本人签订二十一条!义士能曝光他和卢永祥的勾搭,我其实感谢还来不及,但又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才跟来看看详情。”
是吗?
沈怀义看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不像演的。
但对方说,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沈怀义就想,你既反袁,又怕被利用。
你难道还有什么既定立场不成?
这么说你莫非是革命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