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义虽没点名。
但他这句话指的是谁，等于已经说明。
然而卢永祥还是不信。
他问沈怀义：“仁奎公和那边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沈怀义忙道：“我也只是种分析。”
卢永祥都无语，你在逗我吗？
沈怀义之前将军火的事往南边推时，其实已经理顺后续思路。
正所谓谋事先谋人。
不从人性下手，任何东西都是空中楼阁。
见卢永祥这种表情，沈怀义就把自己的后招打出。
沈怀义接着丢出一句：“作为晚辈我自然不能冒昧的猜测仁奎公的想法，但指挥使既称我一声老弟，那我就和指挥使讲深些。”
“你讲。”
“前清康熙时，有八龙夺嫡，最终四皇子上了龙椅。然而在局势未定时，除非这些皇子的死忠心腹，你见哪个封疆大吏毅然站边的？”
沈怀义用古喻今，言下之意张仁奎就算和南边亲近些，也仅仅是表面文章。
因为张仁奎如今什么都有了，只要他不亲自下水，无论将来两边谁真正得势，都不会把他怎样。
再结合沈怀义前面所说。
他其实隐晦的告诉卢永祥。
南边可能对张仁奎的“保守”不满，才行这等嫁祸之事也不一定。
毕竟现在北强南弱嘛。
卢永祥闻言一愣，面色古怪的看了沈怀义半响，忽然乐了：“精辟！”
沈怀义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心想我说的当然精辟。
因为这应该也是你的心思。
没错，沈怀义刚刚明面在说张仁奎，其实是说卢永祥。
因为卢永祥现在也已该有的尽有。
北洋共主袁慰亭安排他镇守淞沪，防范南方可以。
但要卢永祥再如早年那样，为袁慰亭抛弃荣华富贵冲锋陷阵，卢永祥必定不肯。
毕竟这年头的军政大员里，能有几个是慷慨激昂的蔡锷将军？
所以他才从这个角度入手。
这时卢永祥又重重的拍了下沈怀义的肩膀，说：“怀义老弟啊，你真踏马是个人才！我看，军火就是高兴海盗走的！”
沈怀义秒懂卢永祥的心思。
他索性替他说明道：“指挥使英明，管他三七二十一，咱们这里早点将此事了断，其他风雨也就刮不到我们身上了。”
“就是这个道理。”卢永祥越发觉得沈怀义不简单。
他眼珠转了转，随即又对鲁海东道：“明天给我送五万大洋来宋家，交给怀义老弟。”
“是！”
沈怀义听到这个数目，直接道：“指挥使的好意，我一定带到。”
没错，沈怀义又听懂了，本来说好三万，卢永祥多给两万的用处。
是因为卢永祥想让他替自己向张仁奎表达“和平”之意的。
毕竟张仁奎的军旅地位资历，以及在上海的影响力在这里，卢永祥就算买个后路平安也是值的。
他过去只是没借口表达罢了。
不知不觉间。
沈怀义已从被卢永祥手下的手下算计的“不入流”。
变成了卢永祥的怀义老弟，商业合作者。
以及张仁奎口中的子侄。
现在还成了沪上最强的两股中国力量之间的纽带。
哪怕是沈怀义自己，都有些自豪。
但今天志得意满的不仅仅是他。
这会儿费沃利已经拿着总董甘世东的牌子，命令手下将背靠总巡箬维埃的巴尔博都控制住了。
他抓他的理由是，他竟然敢用枪顶着中国陆军中将的脑袋。
法国人的内讧，背后是警务体系内权力斗争的结果。
但这些东西外人不知。
在场的中国百姓只知道，沈二为宋家小姐大发雷霆扣下西捕。
淞沪指挥使卢大帅死撑沈二之外，法国义勇队队长也站在沈二这边。
然后出现的西捕的大头目还为了沈二，将闹事的法国人镇压！
沪上百姓见的西洋景多了，这种东风压倒西风的景色却从未见过。
甚至闻所未闻。
什么是牛逼，这就是牛逼。
于是人群顿时如炸了窝似的，议论纷纷。
等消息传进“大后方”的宋家，宋树森一家包括被沈怀义留着保护他们的任家仲也都听傻了。
接下来让大家更震撼的一幕出现。
费沃利既要树立严正执法的形象。
他还在沈怀义的带领下，亲自来到宋家，对宋树森夫妇以及宋轻眉表示了歉意，并当众宣布一定会严惩夏立才等人。
不知内情的百姓们看到费沃利向宋树森鞠躬的画面，人人脸上都浮现出一股自豪。
因为这件事还要赶紧收尾。
所以费沃利登门道歉后，也没再多待，甚至都没和沈怀义有太多交流就匆匆离去了。
但沈怀义和他心照不宣，明白双方接下来接触的机会多呢。
这时已是凌晨三点。
今日成功刷了把声望的卢永祥倒还精神抖擞。
作为夜猫子的小卡他们也是。
既然这样。
宋树森夫妇赶紧和左邻右舍借菜款待“恩人”们。
左邻右舍自然不谈所谓借字，得知情况都将家里的备菜送来。
附近饭店的掌勺听闻也主动来帮忙。
于是不多久。
宋家里外干脆就放下了三十张桌子的流水席。
卢永祥，宋树森，沈怀义，沈怀义的洋人弟兄们坐在主桌。
其余邻里下人各自分桌。
要是卢永祥都好多年没吃这种民间酒席了。
他觉得还挺有趣。
最重要的是，这会儿大家都当他是民族英雄，那些奉承话听进耳朵里，他就先醉了三分。
不过卢永祥倒记得，桌上其实有个比他更牛逼的沈怀义。
于是等街坊众人请他讲几句时。
卢永祥大大咧咧胡诌几句豪言壮语后，就把沈怀义也拖了出来。
他的决定是对的。
百姓们都不傻，卢大帅也就在中国人里牛逼。
沈二却在洋人里牛逼。
沈怀义站起身后，全场欢呼声简直爆棚。
沈怀义自然不怯这种场合，他站定在宋家堂屋前，便神态洒脱的扬声道：“我沈二民国元年来沪上，多蒙宋老板关照，也承乡亲父老的照顾甚至包容，所以我沈二不管现在如何将来如何，在大家面前还是那个沈二，我先干为敬！”
一杯酒下肚，他朝众人亮个杯底。
全场喝彩。
沈怀义等喧哗稍歇，继续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再说刚才，也没甚意思了，而我沈二承蒙大家照顾，不能张嘴一说就算过去了。”
众人顿时不解，他这话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