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老道江湖,明明有张最大的底牌,却没有上来就丢。
而是绕半天,自己先做足架势,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硬茬了。
他才丢出。
因为只有这样,高兴海的话才有份量。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漂亮解决问题。
时年,距离徐宝山张仁奎纵横长江的日子不远。
高兴海提出大名鼎鼎的张仁奎三个字。
对方一群果然愣住。
高兴海却知道,和这些水匪只说张仁奎的威名作用不大。
真正让他们动心的,唯有一个利字。
于是他继续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奉仁奎公的关门弟子沈怀义的命令,来这里找你的。接下来我把沈怀义的原话,告知兄弟一声,然后请你决定如何?”
“好!”
高兴海道:“他原话是,高兴海,你带任家仲去一趟太湖,遇到那位当家的,和他交代清楚,我沈怀义也是吃江湖饭的,知道诸位的不容易,但洋人既找到我,还请给我个面子,把人交他们带回。”
“人抵上海,我就亲自将二十根黄鱼送去太湖,和各位做个朋友。”
“另外,我也知道诸位兄弟多少有些亏,所以接下来诸位要想有点正当事情要做的话……”
高兴海说到这里,任家仲闻言一愣,但没吭声。
高兴海接着加重了语气:“我沈怀义如今和卢永祥还有群洋人搞了家卷烟厂,高兴海负责给我去云南弄材料,那边有唐继尧都督的人照顾,凡事无忧……大家要是愿意跟着去吃香的喝辣的,我沈怀义决不亏对!”
高兴海说的许多信息其实都是任家仲在路上告诉他的。
高兴海却拿来用了。
不止如此。
他还机灵的拿来“给水匪一个生活”!
至于高兴海这个主意,几分是为沈怀义解决问题,几分是存了自己的一些小心思。
他还想干什么。
任家仲也不知道。
于是他只能继续沉默。
高兴海说的兴起,又和黑汉道:“我再给你说下沈老板的生意,他的厂还没开,卢永祥就包他每个月二十万条卷烟,仁奎公包他三十万条,这还没算上海滩其他的朋友,包括北洋那边,以及云南那边的销路。我高兴海不是个画饼的人,兄弟你自己算算就该知道,能吃上这碗饭,是不是好过刀头舔血?”
“话再说回头,弟兄你真亏吗?这踏马就是无本生意,却换来仁奎公弟子的交情,和份长久的饭碗,然后还得二十根黄鱼。”
“如果这样,你都不答应的话。”
高兴海光棍的把身体往后一靠:“放我这兄弟回去帮你冲仁奎公叫号!我留在这里,帮你们再添十根黄鱼,但老子赌你们有命拿没命花!”
室内顿时一片沉默。
唯有那黑汉粗粗的呼吸声……
渐渐西沉的红日。
将十六铺前奔涌的黄浦江照耀的一片金黄时。
有两叶扁舟,缓缓靠上码头。
早等在这里的沈怀义第一个上去,搀扶住好几天没见的老太太陈宜玉,连声说:“孙儿莽撞,害的奶奶您受累了。”
“不碍事不碍事,事情只要解决就好啊。”陈宜玉呵呵着。
其实她很想问问沈怀义具体的情况。
但老太太见码头上各色人等不少,就先忍住了。
怀忠却插嘴:“还不是老三个畜生惹的。”
码头上的怀仁顿时一抖,老太太忙说:“算了算了。”
怀忠没辙,只好闭嘴。
翠莲就在那里窃笑。
接着就是宋树森安排的,给怀忠怀仁的接风晚宴。
一顿饭吃完,已是月上中天。
等客人都散去。
弟兄三人终于得以单独一起。
怀忠先告诉沈怀义,军火还埋在他们临时住的那儿,需要时随时可以取用。
接着沈怀义就将自己这些天的诸多事,和兄长弟弟一顿说。
怀忠怀仁虽听上海县传来的风言风语,知道他的成就。
但听沈怀义讲述又是回事。
不要说怀忠,不成人的怀仁都忍不住叹道:“真是难为你了,二哥。”
沈怀义呵呵一笑而已。
忽然,外边有车声。
沈怀义起身去看,是谢尔比他们回来了。
得知他们还没吃饭。
怀忠忙让翠莲弄些饭菜。
陆士谦借机先和沈怀义汇报。
说来买地的事情很是顺利。
他们抵达杨树浦后,通过黎正光师傅的关系,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地,以及地的主人。
更巧的是,那位姓杨的地主,家里两个儿子正闹分家。
但和寻常乡里子弟分家不同。
杨家两个儿子整日看着隔江的租界繁华,都不想要这些农田,只想拿着钱过“城里生活”。
只是工部局设定这里为工业区之后,租界内的洋人地产商根本看不上这儿。
导致他们想脱手都找不到下家。
现在陆士谦带着钱来,他们都没怎么墨迹,就利索的将家里的五亩地交割出来。
提到这个事,陆士谦还很惭愧,和沈怀义抱歉道:“本来您要的是三亩地再租十亩,但在下实在没办法买一半留一半……”
“无妨。”沈怀义笑道:“你要是为区区两亩地,放过这样的机会,我才要怪你。”
陆士谦顿时松了口气,但还是非常上路的保证道:“虽说事急从权,不过在下以后断然不会出格。”
“总要有些自主权的,士谦兄,你我既要同心共事,这些见外的话就不说了吧,咱们往下谈事,营业执照办的如何了……”
陆士谦毕恭毕敬的汇报着。
沈怀义就在那里安静的听。
谢尔比和乔治,一个英国人一个美国人也在旁听。
然后他们四个还时不时用些英文交流。
也就跟着跑腿的白七和黎正光听不懂洋话,只能殷勤的给他们端茶递水。
这一幕落在怀忠和怀仁眼中。
洋油灯下的沈怀义,让他们觉得很陌生。
仿佛他们兄弟三个经历这场事之后,老二忽然冲天而起,不再是那个和他们同吃同睡,打架同上,有酒同饮的兄弟了。
怀忠忍不住想,我能帮他什么呢?
怀仁则在想,嚯,二哥真威风,洋鬼子都听他的,我也要和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