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神态，仿佛五十条黄鱼只是区区五十个铜板。

但那毕竟是五十根金条啊。

如今石库门里，江浙富商几代留下的豪宅，最贵也不过二十根金条足矣。

黄金铭感动的都哽咽了。

他无以为报，只好说：“怀义兄弟，侬有那么大的背景，还能这么撑阿拉，黄金铭今日对天发誓，以后怀义兄弟你一句话，阿拉水里火里，眨个眼就是小婢养的！”

沈怀义忙说言重了。

他也没把黄金铭此刻激动时所说的誓言当真。

毕竟黄金铭对沈怀义来说，谈不上是真正的自己人。

且人总会变。

今日的感恩戴德未必不是明日的背刺。

不过许多事要一步一步来，所以沈怀义也不急。

吃不多久。

黄金铭去法租界带买办。

沈怀义就和之前在边上也已吃饱的任家仲以及谢尔比重坐一张桌上，喝起了英国红茶。

一开始沈怀义没说话，只在想事情。

任家仲忽然道：“沈先生。”

“嗯？”沈怀义一愣。

任家仲咬牙道：“实在不行让我去太湖一趟，先给您摸个底如何？”

看着闸北红棍跃跃欲试的表情沈怀义都乐了。

这个时代啊，每个人都不甘于人下。

他便问任家仲：“你忽然这么说，是因为不好意思吃闲饭呢，还是觉得我这两日带着你，只为等你主动开口为我做事啊？”

任家仲确实这么想，脸都有些发红。

沈怀义摇头道：“但你想过没有，太湖几百里水泊，有成千上百的乌篷船，你就算摸清人质在哪里，你能确保我们过去时，他们不转移吗？”

任家仲……

“不过你有这个心倒是好的。既这样，我顺便和你说个事吧。”沈怀义敲敲桌子：“卢永祥要杀高兴海。”

说话时他注意任家仲的反应。

任家仲一惊：“为何？”

“陈永健的死他要负责，军火的事情也正好推他头上，如此大家安逸。”沈怀义道，任家仲不禁焦急，哀求道：“沈先生，我知道您和指挥使有交情，还是仁奎公的弟子，你能不能……”

但任家仲的话说了一半，忽然闭口。

他想起来了，沈怀义的大哥三弟，都曾被高兴海砍伤。

虽说高兴海也被沈怀义收拾的不轻，但江湖恩怨又不是衙门过堂。

不是外人觉得差不多就差不多的。

得自己觉得过去，才能过去。

所以任家仲说不下去了。

沈怀义其实早已经打好腹稿。

然而人情轻易的给，便不值钱。

他等的就是他为难。

另外沈怀义也要再观察下任家仲这个人。

因为他要用他。

但任家仲如果只管巴结自己，不再管高兴海死活。

又或者表现的虚情假意的话。

只能说明这是个有奶就是娘的货色。

沈怀义就要放弃他了。

因为任家仲既然能这么对待高兴海，有朝一日就能那么对待他。

现在，任家仲的态度发自内心。

说明他确实如风评里说的那样，心有忠义。

既然如此沈怀义喝了口红茶后，缓缓开口道：“你既开口，行吧。等会我让黄金铭找个替死鬼，说是高兴海就成。”

任家仲猛的瞪大眼。

“我讲话，卢永祥不信也得信。但我凭什么这么帮高兴海呢？”沈怀义问他。

任家仲福至心灵，忽然起身跪下，道：“只要沈先生放高兴海一马，从此任家仲这条命就是……”

“命还是你自己的。”沈怀义扯起他：“男儿膝下有黄金，给我坐好了说话，不然我现在就让小卡把高兴海做特。”

任家仲一边吃惊他的手劲，一边激动。

因为他听出沈怀义真有放过高兴海的意思。

但他也知道，沈怀义必有条件。

沈怀义果然提出了要求。

他对任家仲道：“让高兴海在你的看护下，去趟太湖，你们怎么谈我不管我也不问，帮我把法国的公董局书记官凡尔登夫妇安全带回来就行！”

略停顿了下，沈怀义继续道：“顺便告诉高兴海，我看你的面子，再给他条路子，回头让他带些人跟着洋人乔治和伊万，去云南收购烟草，钱也不会亏待他。”

“但他要是做不好，或者借机跑掉。”

“家仲，你就对不起我！”

说完以上，沈怀义转了下杯子，又道：“还有就是，我的底线是20根金条，不过，必须人质安全的来上海了，我才会亲自去给他们！因为老子不是被勒索的，而是想和那边的弟兄交个朋友，你们把这话也带到了。”

他几句话虽然不容置疑。

但话里既在用人，也在给人好处。

尤其和水匪的交涉，也尽显派头。

任家仲心悦诚服道：“明白了！高兴海如果借机走掉，在下提头来见沈先生。”

然后他想到一点，水匪凭什么给沈怀义面子呢。

除非……

于是他小心翼翼问：“只是我怎么和那边介绍您呢？”

沈怀义知道他想问的是，可不可以提自己是张仁奎弟子的身份。

但沈怀义狡诈的不答反问道：“你是聪明人，要是什么都让我教你，岂不是看轻了你自己？”

他从来不是食古不化的人，相反他是个能利用一切条件的人。

就法国人被绑架案。

沈怀义绝对不肯消耗人情，让张仁奎出面。

但他却默许任家仲去扛张仁奎的牌子。

因为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至于沈怀义这么设计的原因有三。

不杀高兴海，是给闸北江湖看他的大度。

放高兴海去云南，还带走批人，是把闸北高兴海的势力彻底抽空。

至于扛张仁奎的牌子，又不是他去扛的，回头张仁奎纵骂他几句，他也能推个一干二净。

再说了，只要事情能如预想的成功。

他都和绑匪交上朋友了，张仁奎吃饱了撑的，小气巴拉的来和他算计这些的！

任家仲也好，黄金铭也罢。

他们都做梦想不到。

区区一件事却能让沈怀义玩出这么多花活来。

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而人和人之间。

凡事哪怕只差一点，一年半载就差一筹。

三年五年就差一头，一生下来，那可就差的太多了！

也就在这时。

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孩欣喜的来到这张桌前，俏脸红扑扑的道：“迈克。”

来的是叶卡捷琳娜。

女孩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喜悦，脚步轻盈如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