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时任家仲走去对街的巷子。

黄金铭敲敲车窗，从上沿缝隙将手里的包裹递来，挤挤眼：“勿要把阿拉吃饭的家伙弄丢特。”

“金铭哥放心，另外我凌晨5点左右来，到时候让谢尔比进去找你。”沈怀义说。

黄金铭利索点头转身就走。

洋车随即在马路上调弯。

转向时，车灯照进巷子。

里面七八条人影顿时被雪亮的电气灯光照的仓皇失措。

谢尔比恶作剧的捏了下方向盘下的橡胶囊。

福特车的喇叭便发出一声“滴——”划拨长夜。

任家仲等人以为洋人在警告自己不得在这里聚集。

他们这下更慌了，赶紧往巷子那头跑。

沈怀义见状淡淡一笑，江湖？

呵！

黄金铭在巡捕房内看了这个场景，他也直摇头，心想高兴海拿什么和这样的沈怀义斗！

然后他就走进刑房，招呼手下把墙上的“腊肉”摘下，还让心腹去请医生。

等室内没人了。

黄金铭蹲到被放在门板上的沈怀仁边上，低声道：“侬好命。”

怀仁从黄金铭刚刚翻脸赶走那个高兴海的人开始，就感觉事情可能出现转机了。

现在听对方这么说，他不由微吐了口气。

但有些小聪明的怀仁并没有主动开口，因为他得防止这是对方的套。

黄金铭看不穿沈怀义，却看得穿怀仁。

见状他笑骂道：“册那，还和老子玩心眼，阿拉真要盘侬，半个钟头内，阿拉就能把侬的海底都挖出！”

但又说：“不过侬也算条好汉！没丢侬二哥的脸。要是侬连之前那点阵仗都吃不消，神仙也难救侬。”

怀仁……

黄金铭不和他墨迹了，明言道：“阿拉刚刚才和侬二哥吃酒回来，伊去办事，五点来接侬出去。阿拉也已经给侬叫医生，侬先好好休息。”

怀仁依旧半信半疑，同时想的，你当老子傻？

早上你留手个屁的啊！

老子记着你这胖狗日的。

对了，听这厮的口风，我二哥最起码没事，那么我大哥那边怎么说的？

他便试探问黄金铭：“我大哥在哪里？”

“阿拉不晓得，不过侬二哥既然没讲，他就应该无啥子事！”黄金铭说着起身出去。

室内就只剩躺在门板上的沈怀仁一个，呆呆看着刑房的屋顶，继续患得患失着。

直到郎中进来给他治疗包扎。

沈怀仁才勉强信了黄金铭。

他便问黄金铭：“我二哥去干什么了？”

黄金铭都无语，这话问的！

阿拉和怀义的来往能当众说吗？

这混账小子果然不靠谱！

他当即发作，冲怀仁臭下脸色喝道：“阿拉哪里晓得！侬把嘴巴闭上，勿要在这里瞎三扯四！”

其实黄金铭小看怀仁了。

怀仁再不懂事，挨一天的打也该长点记性了。

他刚刚那句看似冒昧的询问，不过是想给自己再吃个定心丸而已。

现在怀仁见黄金铭这种态度，反而彻底相信了对方，于是不再说话，缩那里任由医生摆弄。

同时在琢磨，沈怀义到底干嘛去了，究竟什么大事，会让他二哥明明打通关节，还得先去忙碌。

这货身边的黄金铭则在想。

沈怀义让白俄继续去冲高兴海的场子真是个妙招。

因为高兴海绝对想不到，沈怀义在弟弟被抓时，还有心思去搞他。

忽然。

高兴海听到远处传来阵隐约的警笛声。

接着他又听到距离小东门巡捕房不远的法租界火政处一阵喧哗。

救火义勇蜂拥而出，轰隆隆的往公共租界跑。

黄金铭越发好奇，赶紧跑出去看热闹，顺便打听情况。

不久消息传来。

说是望平街的时报报馆被群青皮砸了，还点了把火。

偏偏今晚工部局董事，13年当选后连任三届至今的葛伦先生，就在附近参加一场慈善晚会。

得知这个情况，葛伦先生勃然大怒，立刻电请工部局总董皮尔斯，调集万国商团，警务巡捕，包括火政力量，救火的同时抓捕那些闹事的青皮。

听到时报两个字。

黄金铭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纵火的十有八九是卢永祥的人。

又或者就是卢永祥指使的高兴海的人。

他们的动机只为报复之前时报刊登了袁世凯送卢永祥军火的事情。

“愚蠢到家的玩意。侧娘比的，侬既撞枪口上了，人家洋人是吃素的？等死吧。”黄金铭不屑的骂道，因为他完全能够想象，洋人一旦抓到人，逼问拷打后必定会牵扯出高兴海来。

高兴海这次不死也难脱身！

而高兴海在死到临头时，会不会卖了陈永健呢？

那是肯定的啊。

呵！这种货色也能和沈怀义斗，阿拉服气的。

黄金铭摇摇头，忽然冲身边的弟兄说：“你们去对面巷子里驱赶一番，阿拉不想再看到有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在巡捕房门口转悠！回头等警司他们看到，又是阿拉吃排头！”

他手下领命过去时，黄金铭加了句：“什么脸皮都不要给，敢反抗直接拿了！”

但等巡捕们冲过去时，对面已经没人。

任家仲不傻，相反他还是个嗅觉格外灵敏的人。

他从黄金铭回来后的态度，包括那辆洋车的“刻意提醒”中，感觉到了些不安。

于是提前带人撤走。

而任家仲这会儿堪堪才到苏州河边，结果就听到对岸的救火警笛声。

紧接着他又看到法租界的救火义勇们轰轰轰的跨桥进过界。

然后苏州河上的关卡开始戒备，英军的探照灯还扫射起河面来。

任家仲晓得纵火的事情就是自家兄弟干的，他见状顿时面色一变。

因为洋人的反应这么快这么大。

搞的他现在都无法过河，只能蜷缩在河滩边的野草丛中。

身在现场的些人只怕麻烦了！

和任家仲这位进退两难的闸北红棍相比。

沈怀义的777牌照的福特车，却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高兴海家门口。

在过关卡时，沈怀义还通过谢尔比，从英军嘴里获得了时报被烧，工部局高层震怒的消息。

沈怀义都无语。

因为英国人卷进来的话，事情岂不是又有变化？

但不管怎么说，该弄高兴海还是得弄。

于是沈怀义继续前行。

高兴海此时还没睡。

因为他今晚除了要等任家仲的消息，以及时报的消息之外，他还要等“复盘”的赌档烟馆的情况。

这三件事里，前两者一是复仇，一是立功。

后面的复盘，则关系他的财源。

有这三件事压着，神仙都睡不着，何况高兴海脸上的烧伤还没结疤，左手也被绷带挂着脖子上，躺下都是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