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闲从自家床上醒来时,感觉就像做了场很长很长的梦。到今时她仍然怀疑自己在海上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她努力让自己相信自己一直都在西湖边上的饮月小筑,从来没有出去过。
她醒来,看到床头红木小案上用青瓷碗盛的一碗粥,和昨天的不一样,看来是今天新熬的,手一摸,还是温热的。
这时,梁冰在门外敲门,万闲请他进来。
她道:“梁叔,是你熬的粥?”
“我哪有熬粥的本事呀。看你睡了一中午,床头的粥都冷了,我给你端到厨房热了一下,刚才给你端回来的,你趁热赶紧吃了吧。”
万闲端起碗吃了一口,又问:“那粥是谁做的?还有昨天的粥又是谁做的?”
“我猜……是你师父。”
“我师父?她的伤好啦!她在哪儿?我要去找她!”
梁冰轻轻拦住就要从床上起身的万闲,抿着嘴,摇摇头。
“她在她的房间里。她什么人也不想见。”
“为什么?”
梁冰不说话……
“那她在房间里干什么?”
梁冰缓缓开口:“烧香。”
万闲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梁冰道:“梁叔,我知道我师父做事狠辣,可我不相信她会做出杀害自己父亲和弟弟的事!那个盲眼老者说的是不是真的?梁叔,你告诉我……”
梁冰不说话,他微微发紫的双唇抿着,就像被胶粘住,怎么也张不开……
万闲眉目一敛:“梁叔,你现在还想瞒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师父……的确亲手杀了她自己的父亲,还有弟弟。我……是她的帮凶。”
梁冰叹了口很长很长的气,继续道:“一娘子天生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可惜是个女儿家。万家祖训:卍砂掌传男不传女,家主之位传男不传女。一娘子的武功得不到正经传授,只能冒着危险偷学,可是就算偷学,她的武功也不输任何一个万家弟子,也是因为偷学,才会一着不慎,走火入魔,致使她的卍砂掌只能止步第四重第二层,再也无法精进。而她的弟弟,天生体弱,久病在床,连站起来都困难,何谈练武,但是先家主一心想要儿子继承家主之位。一娘子不甘心,悄悄回到万家,先杀了她弟弟……杀自己的弟弟太简单了,手起、刀落,一条人命就没有了,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然后,一娘子割下他弟弟的头,把头颅扔在正在练功的先家主面前,先家主一看,急火攻心,练岔了气。两人起了争执,大打出手,那时一娘子的武功大有所成,先家主不是对手,也被她杀掉了。
后来一娘子就成了万家的现任家主,她也知道她的家主之位得来不正,怕底下的人反她,就把当时万家的弟子、仆人都抓起来关在地牢里,不给他们饭和水,让他们自生自灭。没过几天,一娘子又把习武的万家弟子的舌头割去,眼睛熏瞎。后来我也觉得一娘子做得太残忍了,我突然……不忍心看着那些人惨死在牢里……我也不想一娘子身上背着太重的罪孽……于是,我偷偷把地牢里的人放了出去,然后在地牢里放把火,伪装他们被火烧死了。”
梁冰说到后面,眼中隐隐泛着泪光,放在膝盖上的手也开始颤抖,许久他嘴角扯出一个又苦又冷的笑容:“我也不是个人!哈哈!我眼睁睁看着一娘子残害亲人同门,无动于衷!却在她害惨了他们之后,才想着帮助他们……我的帮助对他们来说没有一点用,还背叛了一娘子,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我师父她……”
“你师父她现在已经不想理我了。”
“那你为何当年要帮我师父干那些事情?”
“我……因为……我同情她……”
万闲低头想笑一笑,却好像笑不出来,她拉住梁冰:“梁叔,你不是同情我师父……你是喜欢上我师父了吧?”
梁冰老脸一红,干咳两声,又板正起来:“你师父的那些秘密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事已至此,你还会认她做你师父吗?”
万闲拉住梁冰袖子的手无力垂下,喉咙一阵哽咽,她背过身,一直摇头,喃喃:“我不知道……她为何要做那些事,为什么会那么残忍……可她对我明明那么好,我七岁被她带进万家,才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有饭吃,有衣服穿,生病了有人照顾。她教我读书认字,我想学什么,她就教我,我想练武,她也一招一式地教我……如果没有我师父,我不会有今天。如果……如果,我今朝与她断绝师徒关系,帮着外人去讨伐她,不也成了那些人口中的忘恩负义的小人吗?可是,我现在又要怎样面对我师父做过的那些违背道义的事?梁叔,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她泪眼汪汪地望向梁冰,梁冰拿帕子揩去她的眼泪,拍拍她的肩膀:“也许,你师父现在不见你,你也不去见你师父,这样是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