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闲好奇地探出头,只见楼下进门处一个中年道姑正将请帖递与门人,身后跟着一个披紫色斗篷的少女。
逢道姑与人交谈,那少女都会领着身后侍婢轻作万福,倒令不少人非常诧异,她这一举一动都不像江湖人做派。
万闲惊诧:“我没看错吧!她怎么也来了!”说完便翻出栏杆,纵身跃下三楼,端端落在那位紫色斗篷的少女面前。
“嗳呦——你吓我一跳!”少女抚着胸口轻嗔。
万闲嘻嘻一笑拉起少女袖子:“没想到真是你!美宜,你怎么来啦?你父母不是都不放心你出远门的吗?”
美宜垂眸开心一笑,两颊便有浅浅梨涡,说话极为温柔:“这次我实在想出来见见世面,我父母拗不过我,加之有我师父、师兄师姐们做担保,这段时日身体又无恙,才准许我出来的。”
“太好了!”万闲一拍手掌,“我们终于可以在外面好好玩儿啦!有我在,不用理你那个驴头脸的师父了!”
美宜一蹙眉,轻拍万闲,但还是没能拦住她的那张嘴。已走远的玉京道长听闻回头,一张脸板得堪比冻鱼,又冷又硬,还臭——
“别以为你背后说我坏话,我听不到。”
万闲不怵她,俏皮道:“道长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坏话而是实话!您这张脸成天不苟言笑,别说您座下弟子了,连我师父见了都害怕!”
道长咬了咬后槽牙,暂且按捺住心中一团火气,将拂尘扬到左臂,对万闲道:“既然你喜欢与美宜在一起,不如拜我门下做我弟子,我也好教教你做人的礼仪。”
万闲激动一跳:“好啊!小辈求之不得呢!小辈爱好喝酒吃肉、遛鸡逗猴,此去山门肯定能改改你们那里严肃无趣的门风。道长,你觉得怎样?”
道长无话可说,对万闲指了又指:“我管教不了你,总有人能管教你!”道长拂尘一扬悻悻走开,万闲还在后面拱手弯腰:“道长慢——走——”然后一抬眼,吐了个舌头。
美宜走上去,扯了扯万闲:“你呀……我师父只是严肃了些,为人却是极好的,与你无仇无怨,你干嘛总要气她呢?”
“好啦,我错了。下次见她,我绝不与她斗嘴。”
万闲暂别席美宜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你认识那位姑娘?”玉鸣风问。
万闲笑道:“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轻功很厉害的好朋友!”
才说了几句话,豪杰宴便正式开始了,万闲翻着比武名单:“诶——原来逍遥派的比试在第五场呀!和一个叫柴泉泉的人。不认识。”
“你那位朋友会上场吗?”玉鸣风嘴上问着,身子端坐,眼睛却在二楼寻了一寻,没看到席美宜,心想必是坐在与他们同一个方位,给遮挡住了吧。
“不会。她身体不好。”
坐在万闲左手边的林致好奇道:“我听旁人说,这次豪杰宴上的最终优胜者有丰厚奖品,不知是什么?”万闲听林致提到“奖品”二字,开始在名单上东翻西找,也想一睹奖品的风姿,又听林致问她:“你上次拿的是什么奖品?”
万闲顿了顿:“我记得是件金丝软猬甲,我都没怎么用过!”她突然灵光一闪,向玉鸣风说:“你若需要,我倒可以送给你!”
玉鸣风愕然了一小会儿,眼睛朝她眯成两条细缝儿:“不必了,我还是更想要今年的奖品!”
“你知道今年的奖品是什么?”万闲睁大的眼睛一闪一烁。
“不知。”玉鸣风摇头后,压低声音又道,“往年的奖品都是提前公布出来的,今年的不知是什么宝贝,一直不肯示人。估计要到最后才揭晓。”
万闲鼻子一皱:“可能是名器山庄拿不出来宝贝,故作神秘吧。”
玉鸣风不敢苟同:“往年的奖品依次是一把长箫、玉照回还丹、一对叫双白鹄的护腕、凉刀、甘泉剑……一年比一年上乘,今年肯定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所以名器山庄才藏着掖着。”
鼓声一响,比试已经开始。林致专注于擂台上的情景,毕竟以前从没见过,只觉台上的人打得十分精彩,刀光剑影看得人眼花缭乱、心念狂动,不料他旁边的玉鸣风轻拍他肩头,给他指了指坐在二楼的几个人,轻声道:
“林兄你看,二楼东南位坐了几个穿玄色衣服的人,就是家父提到的西湖林家的。”
林致顺着手指方向看去,那几个人他不认识,因想起玉颖说的话而好奇多看了几眼,他急于寻找身世,不由忽生紧张不安之感。
倒是林家的人注意到一个圆脸小子一直在看他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午时初初刻,大家休息调整。林家的人躲在后面的小阁间里,抱头而议:
“那个人竟然出现在擒虎楼,我们该当如何?”
另一人道:“当然是按家主的计划行事。”
第一人接着说:“我们不一定这样操之过急……”
“此时不行动更待何时!眼下可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第三人道:“我有一个担忧之处,虽说现在要行动可是有诸多细节还未商酌清楚。我们只是小人物,有些事情光按命令做,后面恐遭过河拆桥!”
“你这话什么意思!那事情到底做还是不做!”之前第二个说话的人拍桌怒道,不慎放开音量,同伴们忙叫他小点声,又见他垂下头来,拳头捶打自己大腿,“这五娘子又跑哪里去了,正急的时候还不回来!”
“莫急,没她在,我们反而更好行动!”第四人道,又小声与他们细化了行动计划,说:“我们在第六场上台,就在那时动手。”
席美宜上了三楼,转到屏风后,叩响了内阁的一扇门。万闲把门一开忙将人让进屋来,跟着席美宜的婢女按早前的吩咐在门外静候。
“我前段日子还去你家找过你呢,结果你家里人说你不在,原来是跑到外面逍遥来了!”席美宜打趣她。
万闲犯闷:“你快别说了!我是被气走的!”
“到底怎么回事?”席美宜说着坐在罗汉床上,轻轻靠着左旁软枕。
万闲凑近低声说:“我不是从你那儿借了一本《游仙窟》吗,被我师父发现了,和她吵了一架就出来了。”
席美宜一听即不安又愧疚,不安的是《游仙窟》被发现,愧疚的是让万闲因此和她师父产生不愉快。
“不过,有件事我对不起你……那本《游仙窟》被我师父烧了……”
席美宜宽慰她:“没关系,一本那样的书烧了就烧了。毕竟那书若还留着,我也害怕。”
话音刚落,门外婢女说话:“闲娘子,有位姓玉的公子找你。”
“你让他进来吧!”
玉鸣风一进屋,席美宜起身向他微微行礼,万闲忙放下手中果子,从床上跳下来道:“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位是‘乱雪剑法’的传人玉鸣风。”又拉着席美宜,“这位可是我的好姐妹,姓席。”
“玉公子。”席美宜又行一礼。
玉鸣风回礼称她“席小姐”,两人便算认识了。此时细看对方,玉鸣风见席美宜没披斗篷,只穿夹衣,身量修长,脸比娇花,一头乌发盘结若浓云、垂落似飞瀑,人虽美得堪比画中人,却温文恬静,行事有些拘谨做作,比不得万闲活泼有趣。
“怎么就你一个人?阿林呢?”万闲张望着道。
玉鸣风警觉了一下:“他之前与我说要去方便。倒是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他回来……”
万闲拉起席美宜的手:“走!我们去找找他!”
他们在三楼里里外外寻了一圈都不见林致的影子,不免担心起来,一整座楼就他一个不会武的,要是惹了哪个暴脾气,后果不堪设想。
“会不会去了二楼,之前我给他指过二楼林家的人,有可能是去找他们了?”听完玉鸣风的话,万闲又风风火火拉着席美宜跑下二楼。
“你走慢些……。”席美宜喘着气一说,万闲才稍慢下脚步。
到了二楼,先是屏风外面找了一圈不见人,又到屏风后面连着内阁诸多房间仔细找,边找边喊林致的名字……
万闲突然停住,眼神呆呆,神情也木木:“他不会——被林家的人绑架了吧?”
玉鸣风道:“你别瞎想,林家的人不会做出这等卑鄙事来。”
“那为什么连林家的人也不见了!”
这话还没说到尾音上,他们前面的一扇门吱呀一声开了,四五个大汉从阁间里鱼贯而出,正是林家的人。万闲紧盯着他们相继走开,那些人对万闲的无礼举动不满,其中有人回头恶狠狠地瞪回去。待林家的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万闲赶紧跑去他们刚才呆的房间,先扒在窗口往里瞧了瞧,没有人,又走进去,东翻西找,叫着林致,无人回应,她趴在地上看了看床底下既没有人也没有密道。
——难道人没给林家绑走?那会去哪里呢?
“万闲,走吧。比试要开始了,我们该回位子了。说不定林兄已经回去了,在等我们呢!”
复又回到三楼的席位上,仍不见林致,问了玉颖及旁人都说没见到他。
“林致——林致!”
“哎!谁在叫我?是万闲吗?”
突如其来的回应把万闲和玉鸣风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觑,都在怀疑刚刚听到声音是否为真实。万闲又喊了一遍,林致跟着回应。万闲辨别声音是从屏风后面传来的,又问道:“你在哪个位置?”
“我只知道我在屏风后面,具体哪个位置我不知道,而且我现在找不到出去的门了!”
万闲听他声音变远,料想他定是走到别处去了,喊道:“你站在原地别动我进来找你!”
她就近从屏风上一扇小门进去,屏风与内阁之间通道狭窄,光线也不太好,此时阳光充裕,斜照下来,染得屏风绢布一片橘红,笼罩得整个通道也是一片橘红。紧走紧看,终于看见林致的身影出现在屏风的拐角后面,他正紧贴着屏风在摸索什么。
“老天!我终于找到你了!”万闲跺脚,又恼他害自己担心,“你跑哪儿去了!半天不见人,我还以为你被、什么妖魔鬼怪给吃了!”
林致挠头笑道:“我本来从更衣室出来想回去找你们的,结果发现找不到出屏风的小门了。在这里找了半天,多亏你来了,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困到何时呢。”
万闲一皱鼻头就算生完气了,转身带他找起了出口。林致见万闲往前方走过两个拐角,在第二个拐角处停下,对着右手方向的那扇屏风手掌一翻,蓄力推开,果然大片阳光射进来,正是出去的门。林致激动道:“你怎知这有扇门的?”
“我呀听我师父讲过,这座擒虎楼暗含八卦之理,屏风对应的是二十四节气,你看楼有八边,每一边的屏风都有三扇,就相当于八卦上的一宫对应三个节气。我找到你的时候正位于坎一宫,而一整圈屏风上只有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四处设有可通过的小门。所以从坎一宫大寒位往前数小寒、冬至……数到秋分,不就找到出口啦!”
“原来如此!你说不就建一个楼吗,干什么搞得恁复杂。幸好这么复杂的东西你能记得!”
万闲乐得双手叉腰,洋洋走在前面:“那当然了咯,我可是宝扇仙子嘛!”
席位上的玉鸣风转头一看,松了一口气:“你俩总算回来了。快坐下来看,台上逍遥派对上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大汉。”
万闲举目一眺,台上那个汉子皮肤黝黑、四肢粗壮,头发如杂草丛生,脸上一条瘆人的刀疤从左眼划到右嘴角,手中一把黑灰色豁亮的刀。那刀凉气逼人,初看如坠十丈深的冰窟寒冷不可遏,再看下去如坠十八层地狱阴森恐怖,于是万闲很快移开目光,往逍遥派出战的两人身上看去——素衣翩翩又剑法飘逸,忽觉心中清爽许多。
“这人在名单上叫柴泉泉,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我初看名字还以为是个女的呢!”
玉鸣风摇摇头:“我也不认识,以前豪杰宴也从未见过他。但是……我认识他手上的刀!”说到“刀”字,玉鸣风语气神色极不平常,万闲转去看他,见他脸色发白就像看见自己灵魂出窍一样。